宿舍幽灵篇（十一）：各自的夜晚②

　　另一边，女生宿舍中。

　　结束了一整天的劳累的安若夏回到寝室，在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躺在床上翻阅着一本从家里带来的推理小说。她的头发尚未完全吹干，发梢处偶尔会滴下水珠。残留的洗发水也没冲干净，香味在房间中越飘越远。由于右手受了伤，她在洗澡时极为小心，生怕造成二次感染，所以行动起来甚是不方便。就这样，她整整洗了几十分钟。好在学校的统一熄灯时间是十点，因此她仍有大把时间做自己的事。

　　今天的安若夏有些心不在焉。尽管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她却根本没看进去多少。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隐藏着秘密的宿管阿姨、神秘蹊跷的空置寝室、像恶狼一样讨厌的尹皓轩以及如阳光一般温暖的许久……重重叠叠的影像不断在她眼前涌现，她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她叹了一口气，把书扔到一边，盘坐在床上发呆。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徐徕还在兴致勃勃地泡着她的牛奶浴。

　　是不是，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了？安若夏倏尔想起这件事。前两天她都没和家人通过电话，只是发了一条短信给父亲以保平安。倒不是抽不出时间，而是她想不好如何面对家人，尤其是安若秋。父母对于她的“任性”也没有太过反对，但总归也不持支持的态度；可从小与她亲密无间的弟弟就不一样了，他一方面不愿看到姐姐离自己而去，另一方面又觉得应该尊重她的决定。这样矛盾的心理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安若夏抿着嘴想了一会儿，终是下定了决心，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一段轻快动听的彩铃过后，电话接通了。“喂，若夏啊。”那头传出安溥荣既高兴又惊讶的声音，“你可算打电话来了，我和你妈都很担心呢。还以为之前商量转学的时候，我们意见不合惹你生气了。在新学校过得还好吧？”

　　“嗯，这里的一切都和别的学校不太一样，我很喜欢这儿的环境。而且，我还认识了许多朋友。”乍一听到多日不见的父亲那熟悉的声音，她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

　　“哦，那我就放心了。你一个人在外地，记得照顾好自己……啊呀，我给忘了，路家那小子不也在那儿吗？让他把你照顾好就行了……”在官方场合儒雅稳重的安溥荣，其实私下里就只是个和蔼可亲的丈夫与父亲。调侃调侃自己的子女，也是他平时的私人乐趣之一。

　　“爸，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年轻就是好啊……”

　　“……”

　　安若夏感到既无奈又想笑。她一直觉得，能拥有这样一个父亲，是她三生有幸。父亲的骨子里有一种对浪漫的追求，所以他不喜欢循规蹈矩，而更希望依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或许正是因为遗传了安溥荣的这一点，安若夏才能大胆地做出她的决定。不过，身为“现实主义者”的母亲常常和父女俩起“冲突”，于是一家人就在每天的“相爱相杀”中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有点，想家了呢。她的鼻头莫名一酸，泛了点红。

　　“若夏？”女儿突然不说话了，安溥荣紧张地问了一声。

　　“啊，我在……”她反应过来，赶忙回答。

　　电话那端也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安溥荣语重心长地说：“若夏，其实我一直都舍不得让你离我们那么远。但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永远待在我们身边。我想了很久，你有你的梦想和倔强，这是好事。”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爸爸只希望你能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这就够了，毕竟你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安氏集团的附属物品。遇到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就和家里提，不用犹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不跟我们说。我和你妈妈看你这副样子，都挺难受的……”

　　父亲真诚的话语让安若夏的心中五味杂陈，几滴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掉在床单上。父亲的理解固然让她感动，但她的愧疚感也油然而生。她不想让家人为了她而担忧，她把一切痛苦都交由自己来承受。在多少个猛然惊醒与彻夜不眠的黑夜里，她一个人躲在空旷的卧室里，埋头啜泣，紧紧咬着手臂，不让这动静惊动父母与弟弟。她对家人有意无意的疏远与隐瞒，只是因为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千言万语都只能哽咽在嘴边，随风消逝。

　　“要是在学校里受什么欺负了，爸爸马上给你派几个保镖过来……饭菜不合口味的话，我让厨师来给你做……”安溥荣对女儿的关爱犹如滔滔的江水，永远也流不完。

　　“不用了爸，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强忍着哭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常一些。虽然她知道一向低调的父亲只是在开开玩笑，但他对自己的关爱从来都不是儿戏。家人之间的爱，无需浮夸的表示，只要理解了互相的羁绊，便已足够。

　　“好好，我明白。”安溥荣停下了他永无止境的寒暄问暖，把话锋一转，“那个，你妈妈现在不在家，出去逛街了。若秋倒是在他房里。你要不要和弟弟说两句？”

　　安若夏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左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缓缓说：“让他来接电话吧，爸。”

　　“那你等等。”说完，电话里传出轻微的呼唤声。

　　她的心慢慢紧张起来。她怕弟弟会不愿意见她。

　　“度秒如年”大概就是用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的吧。她屏住了呼吸，时刻留意着电话里的动静。

　　“喂，姐姐吗？”于她而言，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电话的另一头终于传来了安若秋的声音。

　　“是我。”

　　“听爸爸说，你对新学校的生活很满意，应该适应得很好吧？”安若秋仿佛把几天前与姐姐的“不欢而散”忘得一干二净，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不快，“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应该……支持你的一切选择。所以，不愿考虑我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安若秋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化身为善解人意的“乖弟弟”，不停地安慰着几百公里外的姐姐。看起来，她的心结之一就此解开了。

　　但沉默的安若夏听着弟弟的话，心情不仅没有舒缓，反而愈发沉重了。

　　“姐姐能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我真的很高兴呢……”

　　“若秋，”她轻声打断安若秋，不忍心地说，“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

　　电话那端忽然没了声响，陷入了寂静。

　　“你大概不会注意，以前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加重最后一个音。”她握着手机，把脸埋进两膝之间，小心翼翼地说，“你的这些话都是之前就想好的吧，为了应对哪天我的突然来电……我很抱歉，这么不懂事地拆穿了你的‘善意’。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违背自己真实的内心……”她明白两人的心里都一样不好受。

　　安若秋依然没有回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叹息一声，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姐姐。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清楚，我暂时不能回答你。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该早点休息了。最后，我很想你，真的。”

　　说完，他狠下心挂断了电话，安若夏的耳畔徒留一片空寂。

　　她已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何种心情了。反正，不会是喜悦。

　　她躺在床上，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她闭上双眼，任凭眼角晶莹剔透的泪水缓缓地，掠过脸颊，闪过几道忽明忽暗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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