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幽灵篇（十九）：悔恨之人
越州市的某个辖区派出所里，完成了值班任务的路辽远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睡着了。
梦里的世界一片漆黑，他能明显听到下雨的声音。雨声过于嘈杂了，像不可阻挡的洪流席卷了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光，纯粹的黑暗，骇人的黑暗，绝望的黑暗。可他看见了，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满地的血污、泥污，都不是假的。死亡，也不是假的。他想去碰她，但那具面容安详的尸体在一瞬间化作了流沙，从他指尖消逝，再也不见。来不及悲伤，无情的雨水冲了上来，将他撕成了碎片。
他死了，和她一起，彻彻底底地死了。
他惊恐地醒了过来，浑身冷汗。
窗外是一片艳阳高照。
正出着神，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摆在了他面前。“没事吧你，打个盹还能做噩梦？”同事张望目光关切地问他。张望比路辽远早出生三年，相较于刚刚从警察学院毕业的路辽远，他的阅历要更丰富些。他也是不久前才调到这个派出所的，但路辽远一直想不明白，凭张望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市局工作，可他却申请了调动。对此，张望的解释是“深入群众，服务于基层”，而且他和路辽远诉苦，说是在市局太受小姑娘的欢迎，给他的困扰太大了。
“梦到些不好的事……”路辽远话音未落，张望就察觉到了什么。
“是两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吗？那个被称为‘米诺陶杀手’的变态富二代……当年这事闹得挺大的……”张望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注意着路辽远的表情，“如果我没记错，你当时的恋人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你是会读心术吗？”路辽远的眼睛几乎被悲痛填满了，同时他也惊异于张望如此准确的猜测，“还是你偷窥了我的梦境？”
张望安慰似的拍拍路辽远的肩，说：“简单的心理学知识加上我对你的了解就等于刚才的答案了。”
“抱歉，让你想起些痛苦的回忆。我想说，这几天值班辛苦了，你该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下，这可能会让你好受点。”张望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没事……”路辽远捂着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但他脸上的哀痛却丝毫未减。他只能尽量不让张望看见，以此减轻对方的担心。
“那我先去值班了，你再待会吧。”张望连看了他好几眼，才最终放下心来离开。
路辽远撑着快要裂开的脑袋，反复劝说自己不要去回想曾经。可是那些惨痛的画面不请自来，历历在目，他不得不面对。整整两年了，他始终走不出心底里的这道深沟，始终无法忘怀。对于她的死，他觉得他占有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她要来越州市找他，如果他那天不是在忙于应付自己的学业考核，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她，还会就这样离他而去吗？他没有办法验证，每一条岔路通向的结局。
对不起，对不起……他忍不住落泪了，无力地抽泣着，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泪如雨下的悔恨与凄怆，该是多么无法形容的悲催。
今天安若秋没有去上学，他请了一天假跟着安溥荣去拜访安氏集团在锦城的合作伙伴。
姐姐离开以后，他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甚至怀疑父亲已经把他作为正式继承人培养了。所有的课程都比之前翻了一倍，要求也更严格了，这着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在课余之时，他还得认识比以前更多的人，以便在未来能维持足够庞大的关系网。这也意味着，他要更早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作为一个初中在读生，他身上承担的似乎过多了。他有些后悔，早在姐姐提出转学的要求时，他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
安若秋自然不可能知道姐姐的苦衷，他也没办法怪罪姐姐，所以他把一切错误都归咎到路修远的头上。
就是在几年前的某一天，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安家姐弟的世界，占据了安若夏身边本属于安若秋的一席之地。明明他才是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的人，明明他才应该与姐姐亲密无间，可是路修远这个外人，凭什么！
他羡慕，甚至嫉妒。全世界最好的姐姐，就该是我一个人的……
许是安若夏对弟弟太过宠爱了，导致这少年对她的依赖几乎成为了病态的存在。
几次走访下来，充斥在安若秋耳边的只有各式各样的夸赞，无非都是商界人士的互相吹捧罢了，有几分真意，他也分辨不出。
要是姐姐在这儿就好了，她清楚我到底哪里做得不错，哪里还有缺点……他脑海中的思考总是三句话不离“安若夏”。
上午的行程结束了，安若秋回到自己的卧室准备午睡，但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改变了他的既定计划。
他不太耐烦地接起电话：“喂，哪位？”
对方礼貌地报上家门：“你好，安若秋少爷，我是明德学院心理研究社的成员，也是你姐姐安若夏的同学。安小姐在人际交往方面遇到了一些问题，我们推测和她心理上的障碍有关系，为了帮助她尽快适应环境，特派我前来向你询问一些她的情况，以便我们找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姐姐遇到问题了？”安若秋不由得疑惑起来，“可是之前她打电话来，说她在新学校适应得不错啊？”
“大概是为了不让你们这些家人担心吧，安小姐真的是个很懂得善解人意的女孩呢。”
“这样么……”信以为真的安若秋急着助姐姐一臂之力，没有过多确认对方的身份，“那我能做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好让我们分析出安小姐的症结所在。”
“好。”
“首先，你有没有发现你姐姐之前出现社交障碍之类的表现？如果有，是在什么时候？”
“嗯……好像是六年前的一天傍晚，她回来之后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什么也不让人靠近，尤其是异性……”
“当时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身上有些伤痕，都出血了，但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几跤。啊，还有，她脸上的神情也怪怪的。”
那天安若秋见到这幅样子的安若夏，既震惊又心疼，可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姐姐不愿说，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哦，那么，之后她的举动和平时相比，有比较奇怪的吗？”
“这么说来……我没再看见过她穿裙子，以前她很喜欢的啊……然后就是，她拒绝去上学了，还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简直像是要把自己如同蚕茧一样包裹起来。爸爸也没办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最后还办理了休学手续，提前毕业了。”
“拒绝与外界的交流么……难怪啊……”
对方又问了他好多的问题，安若秋为了姐姐着想，全都尽可能详尽地回答了。
“我说的这些真的能帮到姐姐吗？”安若秋着急地问。
对方轻轻笑了笑：“当然了，你可帮了大忙了，安小姐有你这样一位弟弟真是幸运啊。谢谢安若秋少爷了，之后我可能会多次打扰，以便我们完善我们的疏导方案。”
“不客气。”只要是对姐姐有利的事，他一定会尽全力支持。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吧。”
当安若秋听清了对方所说的话时，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又放大。
对方问：“你，认识路修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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