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幽灵篇（二十一）：琴与画

　　“水生，水生……”她手里捧着照片，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可能是老天爷不让我当这个母亲，我竟然失去了你两次！是我不配啊……”

　　狭小的值班室里，凄惨的哭泣声格外清晰。

　　淋漓而下的眼泪像一场小型的瓢泼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襟，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泪渍。整整十年了，她还一直生活在痛苦的阴影中。她迷路了，再也走不出来了。最坏的结果，是她终有一天会死于歇斯底里，死于精疲力尽。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没错，但幸福的背后所隐藏的那份不幸，也是千殊万别的。

　　她曾经也很幸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像每一个普通的家庭一样，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后来，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她本就单调的生活在顷刻间就变成了极致的黑暗。现在的她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机械地上班工作、吃饭、睡觉……循环往复，从不间断。或许就这样倒下才最好，她就可以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团聚了。

　　“过几天，妈妈去看看你……你一个人怪孤单的，再等等，我马上去陪你了……”那双长满了粗糙老茧的手，不停地微微颤抖，仿佛它也拥有着情绪。

　　女人声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苍老而憔悴的脸上，早已泪水阑干。

　　所幸，无人关心这间角落中的小小值班室，无人察觉这难以想象的一幕正在自己身边上演。

　　又是一天黄昏时，安若夏按照昨天与苏沐瑾的约定，早早地赶到琴房。

　　推开门时，她看见苏沐瑾正坐在钢琴旁的一张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描摹着她的写生。

　　“久等了。”安若夏晏晏一笑，走上前去和苏沐瑾打招呼。

　　苏沐瑾浅笑着暂停了手中的画笔，抬起头来回道：“我也才刚来没多久。”

　　“你在画画，我弹起琴来不会打扰到你吗？”

　　“不，反而能给我提供灵感。”

　　“那我就放心了，”安若夏在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像蜻蜓一样轻巧地立在光滑的琴键上，“今天弹什么曲子好呢？”她侧身征求苏沐瑾的意见。

　　“由你定吧。”

　　“那就，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熹微的阳光中，那个天使一般的女孩开始了她的演奏，用行云流水般的音符阐释着浪漫的情怀与悲怆的故事。琴声飞扬着飘入每个听见的人心中，让他们紧绷的心柔软下来，平静下来。音韵干净而澄澈，柔韧中带着一缕坚强，低音、高音、半音、全音交杂着绽开这世上原本并不存在，却无比绚烂的风景。指腹下的一个个黑白琴键，被赋予了全新的生机与活力，孕育出连天神也为之着迷与陶醉的绝美音律。

　　这琴声，静止了时空，静止了光影，除了它自己，一切都停了下来。女孩的侧脸被夕阳掩映着，清秀的眉眼间荡漾着青春的旖旎，美好得不属于这个“不值得”的世界。世界十大名曲之一在她手下演绎出了别样的情愫，是山间的涓涓细流，是午夜的震撼星空，也是梦里的那片花海。

　　一旁的苏沐瑾一边静静地聆听，一边为眼前的景象画着一幅素描。与纸张摩擦的笔尖随着乐声的强弱起伏翩然起舞，仿佛它也被注入了灵魂。寥寥数笔随着跳跃的音符勾勒出灰白的轮廓，阴影的细微差别足以概括那些炫目的五颜六色。

　　苏沐瑾轻抬眼眸，便看见了一副极美的幻象。她正置身于一片绚烂的星河中，正中央的巨大银心缓缓地旋转，向四周抛洒着大片的流彩与星尘，数万点明亮的银白光泽在她周身闪耀，静谧而神秘。恍惚间，她瞥见了星河的那一端，在光明所企及不到的地方，闪过一瞬间夕阳的身影。星星们纷纷望向那个方向，仿佛在朝圣，在祷告。她的脑中轰的迸发出泉涌般的灵感，漫延到她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

　　乐曲的高潮过后，便是悠远的回忆，发人深思。安若夏睁开眼，认真地敲下最后几个琴键。渐行渐止的乐声像窗台上滴落的雨滴，轻敲着伤心，凄美而动听。

　　她转过头看苏沐瑾。

　　那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挂着一抹夕阳般轻柔与温暖的微笑，描绘着语言无法形容的美好，将所有锐利的棱角都打磨得润如青玉。这发自内心的恬然与温馨，是她平时不会轻易展现给他人的秘密。

　　两个人，还真是像呢。只可惜……安若夏不禁遐想，如果那年的悲剧不曾发生，这个把自己囚禁在冷面之下的女孩，现在该是多么幸福。她们的人生，本来都不该如此。

　　苏沐瑾对此毫不知情。一首钢琴曲的时间，她就已经完成了一幅堪称完美的画作。“画好了，这个送给你吧。”她撕下那张画上了素描的稿纸，递给安若夏，“就当是见面礼了，虽然晚了点。谢谢，你的琴声。”她的眉梢与眼角比平日里柔和了不止一倍，不再拒人千里，反而在她独特的气质渲染下显得更加迷人。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毕竟这世上知音难觅。”安若夏含笑颔首，接过那张画。只消一眼，她便被画中的景象所吸引了。那是她弹钢琴时的半身像，虽然是静态，却处处蕴含着动态的意象。从画中人的神韵便能看出，她弹奏的乐曲会是多么拨人心弦，让人忍不住怀疑，画里的女孩是不是降临人间的音乐天使。

　　“你的画和音乐一样，有一种深入人心的魔力，”安若夏诚挚地称赞道，“我想，这大概，就是艺术的共同点吧。”她真心地喜欢苏沐瑾的这幅作品。

　　以前，好像也有个人说过类似的话……苏沐瑾霎时走了神。

　　“这么短时间里就能画出一幅传神的素描，可见你很有天赋呢。”

　　“啊？哦，也不能算是天赋，只是我之前画过差不多的作品，有经验罢了。有机会给你看看我以前的画作吧。”

　　“是吗？那可太好了！对了，你有最满意的画吗？”

　　“有啊，一直珍藏在身边。”

　　“那肯定是幅了不起的杰作。它有名字吗？”

　　“当然了，”苏沐瑾的眼中忽的泛起了欣慰与哀伤相互缭绕的薄雾，“那幅画的名字叫——《暮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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