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徐张皆落寞
这是徐渊第二次看见苏云拔剑。
剑长三尺，样式简洁古朴并不花哨，木质剑身呈深黄色，面上像是裹了一层桐油，微微泛着亮光。
若是拎在旁人手中，像极了稚童用于玩耍的物件。
木头，如何伤人？
寻常人为了铸一柄本命飞剑，恨不得融座矿山进去，四处搜集宝贵仙材，只求能让剑刃更锋利些。
但这木剑居然是钝的，让人很难相信剑的主人要依靠它去伤敌。
可当它出现在苏云手中，修长五指微微往剑柄上一搭，忽而便多了几分气势。
竹楼下，木屋旁。
一袭白衣裹着略显消瘦的身子，斜提三尺木剑，散乱青丝之下，眼帘微垂，气定神闲。
徐渊看不明白，单纯觉得真他娘俊俏。
想着，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壮硕的身板，不由翻了个白眼，就算自己去寻一件白衫，大抵也是穿不出这种感觉的，可能会更像一头憨憨傻傻的白熊。
“云供奉，这是在做什么？”张芝林讲了整日的课，径直去井边捧水润润嗓子，顺便搓把脸，好奇问道。
他可不记得对方有向自己学过剑法。
“躺乏了，活动活动身子。”苏云目不斜视的盯着长剑，隐约有青光掠过，浸入剑身之中，同时伴随着若蚊呐般的雷鸣。
他觉得五雷法很有意思，功法主人或许只是异想天开，但在自己手中，却真的从青云里取走了一丝劫雷。
虽然对比起漫天劫云，这分量微不足道，但至少可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
将劫雷附着在黄龙道基之上，每每催动吞吐，还略显有些生涩，需要耗费浑身所有的灵力，一般人哪怕学会了雷法，也有幸获得一丝天劫之力，怕是不到生死关头也不敢轻易动用。
瞬间就能将灵力吸干的术法，大多不受人待见，若是不能彻底击垮敌方，那便只能束手待毙。
但却正合苏云意。
本来就是用来消磨时间的玩意儿，耗费灵力少了，他还不乐意。
只是劫雷出体之后有些麻烦，落于哪里，哪里便凭空湮灭，思忖许久，他干脆用来蕴养自己的木剑。
在徐家放了足足六百年的雷击枣木，才能勉强承受住对方的威力，并竭力从中截取一丝好处。
徐渊羡慕的看着苏云，倒不是看出什么奥秘，只是幻想自己某日也能持剑而立，吸引诸多师姐妹的仰慕。
过了一会儿才憨笑着回木屋去做晚膳，今日苏十二并没有过来，听他说是上堂几位坐席联合讲道，不想错过。
要知道，能成为上堂坐席，个个都是沉浸金丹境多年的前辈，即便在各自的脉系内，也是身份尊贵的存在，甚至有几位长老也会偶尔客串。
当然，并不是张芝林这种空有其名的教书匠，他数十年呆在下堂日复一复的讲座，也没能给张家带来任何一个弟子。
而那些真正富有盛名的长老，哪怕是随意一句点拨，也会引得大批中堂甚至上堂弟子争相表现，只为获得更好的师承。
……
做好饭，几人安静进食。
张芝林脸色有些低沉，他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位别脉执事，笑嘻嘻的向他询问三堂会武之事。
“张长老，可有心仪弟子，能在会武脱颖而出？”
他只能冷脸相对，连带着身旁的徐渊也缩了缩脑袋。
三堂会武，从来都与下堂无关，哪怕是偶尔出几个真正心志坚毅的，能在五年内突破筑基，免去下山照顾宗内在凡俗间生意的命运，也绝对敌不过上中二堂的弟子。
理由很简单，他们实在没办法用那些粗浅拳法，去砸碎别人指尖的剑气。
劈风拳，终究只能劈碎长风，却没办法触及对方身前三寸之地。
挨着就伤，碰着就死的青色剑光，哪个不怕？
所以最后只能看着诸多前辈争抢弟子，抢得头破血流后，才用挑便宜货色的眼神扫过他们，不耐烦的捡走几个。
一般都是排行最次的几脉，挑走最次的弟子，在宗内扮演着最次的角色。
即便这样，这群下堂弟子依旧喜出望外，热泪盈眶伏身就拜，让张芝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好几个苦修了五年的弟子，都有希望在年底前突破筑基境，丰都苏家来的几位中，也有不错的，只不过怕是赶不上今年了，或许三年后能上场一试。”
张芝林夹了一粒花生米，欲言又止。
他本不该与苏云提起这个，可惜心中郁郁难平，不吐不快，便想找个人倾诉。
徐渊还是个孩子……苏云好像也不大，将将十六岁，但却是张家的供奉，论身份与自己相仿，所以他很想听听苏云的看法。
半晌，见苏云闭口不言，他揉揉老脸，嗓音略显低沉的叹道：
“若是十二那小东西，能入我们张家，定能在会武之时大放异彩，给老夫争一口气！”
“可惜，我却抢不过童圣那老头儿。”说到此处，张芝林端起酒杯，将醇厚且泛着辣气的酒水尽数灌入喉咙，打了个酒嗝。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元婴修士，自己一身筑基九重的修为才恢复了小半，别说长老，连很多执事甚至年轻一辈弟子都能随手招呼了自己。
拿什么去抢？
抢不了呀。
“少喝点。”苏云眼底掠过一丝心疼，顺手将酒葫芦挪到自己这边来。
这样牛嚼牡丹，简直浪费。
世间唯有美食美酒不可辜负也。
“莫要担心，论修为老夫不行，论喝酒……嗝……嘿嘿……哪个敢小瞧了我张芝林？”
满脸酡红的中年人，嘴里喷着酒气，探出手在空中指指点点，想要来抢葫芦。
见状，苏云白了他一眼，干脆将酒杯也没收。
才喝了两三杯就成这样，还吹呢。
“我无能呐，张家曾经在一百三十脉内也能排上前十，到如今却成了垫底的货色。”张芝林捂着老脸，呲了呲牙，眼底多了些落寞。
“若不是您赐了黄龙典，老夫早该去死，只是下了九幽地府，有何脸面去见先祖……”
“……”
“抗他回去。”苏云见对方的唾沫星子都撒在了菜里，手中筷子悬在半空，心疼到无以复加，干脆抚额不语。
没想到，一向话多的徐渊，此刻沉默坐着，兴致缺缺。
片刻后，他抿着嘴，扭头对着张芝林低声道：
“苏十二是童氏一脉，张氏不是还有我么。”
“你？”
张芝林愣了愣，努力睁大醉意朦胧的眼睛，仔细打量他片刻，脸上复杂神色渐渐散去，叹了一声，用手拍了拍徐渊的大脑袋。
“你是个好孩子，老夫明白。”
“若是别人能生在徐家，就算天资愚钝，哪里至于来下堂陪我……可惜呀，你愚蠢！”
“你该去上堂的，该修行最好的功法，享用最好的资源，有徐氏一脉在身后，就算是堆也能将你堆成个金丹。”
张芝林边拍桌子，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怒其不争。
修行，怎能不争？
就该去争的，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而放弃。
愚不可及！
闻言，徐渊深吸一口气，挥臂甩开张坐席的手掌，骤然起身低喝道：“我不需要……我！”
话音仅出口一半，化作沉默，他缓缓将张芝林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小声道：“我扶您回去休息。”
张芝林瘫软在其身上，像是一摊烂泥，阖着双眸，嘴角噙着苦涩笑意，口鼻间隐约有鼾声传开。
徐渊揉揉鼻子，自嘲一笑，小心翼翼将其扶下楼，送至木屋床上，转身回竹楼收拾桌子。
神情低落，一言不发。
待收拾好碗筷，又将房间清扫一遍，恭恭敬敬的跟苏云道别。
“我早些回去照看坐席，免得他撒酒疯。”
说完。
正准备离去，已经推开门，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苏云淡淡的嗓音：
“明日，随我修行。”
“嗯？！”
他瞪大了眸子，愕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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