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将不知兵，征夫泪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在那茗香阁里，事无巨细地开始讲解那次进山的过程，每个细节随时可能被要求重新复述，四个书记官在一旁奋笔疾书，每记录出一叠纸，便会被人做好标记，拿到后面不知道哪个房间里，那里会有人将记录分类整理，形成一份简报送回来放到乐公公和张校尉中间的桌上，供他们随时找出要点，再要求我重新复述。我记得书生给我讲过，大梁刑部审案时，就有这么一种办法，问你几十个问题，然后随时挑出之前的问题再问，反复循环，直到犯人体力和精力不支，最终露出破绽，撕开破口，再反复撕扯。没有一个犯人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最后精神崩溃，全部竹筒倒豆子招供。难不成，我其实现在……

  期间那个死白三胖子还打起了小邓的歪主意，按他的意思，似乎要让小邓到另外一个房间去，被我严词拒绝。

  “我这兄弟昨晚在这受到盛情接待，一晚上估计也开心得睡不着吧，这今儿一大早都在这陪着问话，期间各位大人又许以各种好处，又抽回来。若是再不休息，还要劳烦各位大人嘘寒问暖，只怕他这山猪吃不了细糠，出个三长两短的，再大的富贵那要了何用。”

  这个软钉子，尤其是带了个猪字，把白三胖子给怼得有点脸上挂不住，还是张校尉打了个圆场，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一来我真的是担心小邓的身体情况，二来有些秘密是绝对不可以说的，比如獠王赠宝，卓子是女儿身且身份有些神秘……有些事还是我这个当队长的一个人来扛吧。

  问话持续了两个时辰，问者和被问者都精疲力竭，所有的记录正在整理归纳中，大家也终于得以喝茶放水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整个简报就送了上来，近千页的记录被浓缩成二三十页，我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我整个回答过程的重点、疑点、要点肯定都详细归总，甚至有可能我对同一个细节描述中用词的不同都会摘录。不得不佩服，大梁官僚体系下，这一套成熟高效的运作机构。

  堂上三人正在看简报，回廊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城门卫快速跑了进来，将一卷纸条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张校尉，如果没猜错，西山大营那边回信了，往返600里，从拂晓到暮初，6个时辰，如果扣除西山还需调查的时间，5个时辰，佩服！

  于是堂上三人又开始比对起下午的记录和西山的回信内容，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似乎也没有管饭的迹象，还好肉饼还在，我拾起来，走到小邓身前打算跟他分享，却意外地发现，他竟然在凳子上，睡着了，微微地打着鼾。

  想起西山狩猎时，小邓给我说过：“老大，咱入夜轮流哨戒吧，你醒着我睡得特别踏实。”

  那边堂上，折腾了老久，终于由张校尉打破了寂静：

  “贺平安，大梁西山军豹字营37小队十夫长，对吧，贺小哥。”

  “是！”

  “贺平安，性谨慎，能力平庸，在档记录有随队巡边发现蜀国蛮族入侵，今春带队入燕钰山获獠兽皮两张。其余事迹无”

  乐公公突然冷笑了起来，“嘿嘿，能力平庸，我看这西山军军曹科是瞎了眼了，回头杂家跟兵部史侍郎聊聊。“

  张校尉打了个哈哈，继续念到：“邓杰，有夜眼善听风，发现蜀国蛮族入侵。其余事迹无”

  “罢了罢了，西山军这混账军册，不看也罢，就看看人员和配属对的上不。”

  “这个我看看，强弓一人，主攻两人，斥候两人，快剑两人，隐攻手两人，还有……一个书生，加队长。共11人，对上了”

  “行，那我问你，贺队长，西山军军册里记录你带队进山，获獠皮两张，你的描述里是三杀一伤，对吧。那还有一张獠兽皮在哪？被你也私卖了？”

  我默默地打开行囊，取出了那张首獠的皮，放在了地下。

  “怎么不早拿出来啊”

  “大人也没问啊”

  “……”

  张校尉似乎对獠兽皮比较感兴趣，让人掌灯照亮些，他首先就是凑到这獠兽的左脚掌去看，“这个伤口，就是你那个强弓手，用10担的弓，穿透的？”

  “是”

  “少卿，你来，用你的刀，划这个破口，把他扩大”

  那个快剑少年立刻抽出腰间小刀，捅进那个伤口，使劲一划拉，獠兽皮毫发无损。

  张校尉跌跌撞撞回到座位前，再拿起西山回信，念到：“黄虎，弓箭手，无事迹”

  老头有些踉跄，颤巍巍地端起那茶，想喝一口，茶盏却一个不稳，摔落在地，砸得粉碎。把乐公公等人都吓了一跳，我却依稀能感觉到，老头的泪在往心海滴落下去。这是他的老部队啊，如今沉沦到将不知兵的境地……

  将军最大的遗憾，怕就是未能马革裹尸还，凋零在最灿烂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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