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观心
颜欢微微阖眸，只是这个瞬间，她脑海中渐次闪过很多画面，那是不属于她的记忆。
关于人间。
不对，也不算人间，这边总是清冷寂寞的，她看着对岸城隍庙的热闹，始终在默默看着，看着那些人来了又去。她最喜欢的就是每个月的那个晚上，有的女子会在夜晚放灯，只有这个时候，她会鼓起勇气靠近。
“我希望能永远美丽。”
“愿弟弟早日康复。”
“佛祖，请您保佑吴郎金榜题名。”
“保佑秦公子的娘亲身体安泰。”
“佛祖佛祖，一定要保佑老婆婆快点好起来，希望我能走很多地方，每天都有肉吃。”
最后一个看见的，是自己的脸。
颜欢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殷姐姐我没事。”
她低头望着腕上的流光溢彩，它似乎因着吸纳了雾隐而变得灵力充盈。
殷絮将手搭上她的额头：“真的没事吗？”
又是一瞬间，她眼前又闪过许多画面，快得就像走马灯，可是颜欢样样都看得清楚。
“我不担心，传香会陪着我。”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站在花海中，面对这一个背影，充满了憧憬与虔诚。
那个身影并没有回头，她轻笑一声：“你要学着自己长大，总有一天，你要接替我，做花林海的主人。”
小姑娘一脸疑惑：“那你呢？传香不要和我一起待在这里吗？”
“我要去更远地方，比唤仙山还远的地方，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我会等你长大的。”
她将要转过头的时候，画面突然消失了。
“唤仙山……”颜欢带着几丝困惑重复了这个名字，殷絮皱起了眉。
“你说什么？”
“我看到一个人，是小时候的你，你和一个人——叫传香的人在一起，她提到了唤仙山。”
殷絮向后退了一步，带着几丝防备和困惑，她眯了眯眼睛，忽然懂了。
“是雾隐，雾隐是观心的妖怪，它寄身于血玲珑，所以你便也能运用它的力量，只是还不懂收敛。”殷絮说完最后一句话，一跃又上了树枝：“现在可以把它放出来了。”
“感知？”颜欢深吸了一口气：“好吧。”
在血玲珑内的链接显然比在外面要容易，颜欢想放她出来的想法陡一产生，雾隐就化形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做到了！”雾隐有些雀跃，一点都不似方才的冷漠：“血玲珑里真好，我在那里睡了一个好觉，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没有人打扰，那里很温暖！”
“真的吗！”余下的妖怪开始跃跃欲试：“到我了到我了！”
用摄魂音引诱妖怪进入血玲珑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天颜欢一直都在练习，它们反反复复的进出，颜欢把它们每只妖的底细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有几次，她不用摄魂音也能使它们进入血玲珑，用颜欢自己的话说：这是走了狗屎运。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色凉下来，殷絮显然对颜欢的表现还算满意：“今天还不错，我们走吧。”
“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再待一会儿吧。”土拨鼠扯着颜欢的衣角恋恋不舍。
殷絮转眼看了看颜欢，终是妥协了：“那就再待会儿。”
“哦哦哦！”松鼠妖开心的蹿到颜欢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玩。
颜欢终于可以坐下歇口气的时候才觉得累得很，毕竟一天都没闲着了，她伸手摸了摸土拨鼠妖的头：“如果妖怪都像你们这么可爱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捉你们？”
“也不都是可爱的，五色狐就很坏，”雾隐想起五色狐，有些不忿：“它吞噬了许多小妖，它坏透了。”
“嘘——”松鼠妖有些紧张的看看四周。
“再，待会儿吧。”树灵说了这句话，它的反射弧总是长得离谱。
“笨蛋，我们都已经聊到其他的了。”松鼠妖尖声尖气的笑起来。
“我们能跟着你吗？”土拨鼠一脸憧憬的仰望颜欢：“我们能做许多事，把你当做主人。只要你不赶我们走就好。”
“是啊，带我们去哪里都可以。”雾隐表情还是很傲慢，但她也说着这样的话。
“我？做你们的主人？不行不行。”颜欢笑着连连摆手：“我们是朋友，而且……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们不能这样跟着我背井离乡。”
“可是我们在这里也很孤独，”土拨鼠妖显得有点委屈：“主人是不是嫌我们妖力微弱，那——”
“你们还是暂且留在这里吧。”殷絮没等颜欢说话，就开口说道：“还没修炼出个所以就想认主，在血玲珑中修炼是很舒服，可是想要配得上，你们的确需要更强。”
看着几只妖怪黯然的眉目，颜欢有些不好意思，她倒真没嫌弃它们，只是——
“如果血玲珑是你的法器，就注定你和妖怪有解不开的夙缘，所以你早些抛去那些门中教诲比较好。”殷絮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望着她，淡淡说：“但是你注定和那些修仙派有剪不断的关系，在你有能力保护它们以前，当然还是不要把它们带在身边。”
这话倒是真的，颜欢怕的也是这个，万一被师叔谁的发现了，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走吧，等你们彼此都足够强大了，有的是时间叙旧。”殷絮摆摆手，先一步转身走。
“笨蛋。你是。”树灵似乎终于记得松鼠妖骂了它，慢悠悠的还口。
“那，我们再见吧。”颜欢只得站起身，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等我再回来云中，我一定记得来看你们。”
几只小妖闻言便欢喜：“真的吗？真的会来看我们？”
“真的，因为我在云中镇也有朋友，等我回来了是一定会来好好吃他一顿的，到时候过来看看你们并不费什么时间，我们一言为定了？”颜欢笑道：“只是可别叫我主人，我叫颜欢，你们就叫我颜欢。”
“颜、欢。”树灵这次反应倒快，憨声憨气的冲他摆摆手：“再，见。”
“再见，”颜欢也冲它们轻快的摆手：“要好好修炼哦，再见了！”
她紧跑两步追上了殷絮，彼时夕阳西下，出了槐林，一眼便望见河对岸的繁荣。
“人间很好是不是？妖族也喜欢人间。”颜欢背过手，跟在殷絮身旁，好在她没有再跟颜欢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似乎也是知道她今天累得不轻：“它们都很喜欢。”
殷絮发出一声轻笑：“等到它们再长成些，便未必会这么想，毕竟有些人族并不会对异族施舍丝毫善念，见得多了，心也就冷了。”她眼波一转，忽而问：“颜丫头，如果成功驯服了五色狐，它也愿奉你为主，那么你就能轻易定夺五色狐的生死。它杀戮无数，残暴肆虐，届时你将如何定夺它的生死？”
“我当然会先救老婆婆，”颜欢如此说着，和殷絮并肩走在河边，她们要走颇远一段路才能过桥，融入那边的热闹里：“尽管一直希望人和妖族能够共存，但是如果真的要有取舍的话，我会把人放在第一位。”
“共存么？”殷絮轻轻一哂：“或许吧。可是妖就一定要为人而死吗？”
“这和种族没有联系，”颜欢长舒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心怀善念的的，我们都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还没有遇到善和善的抉择，所以不能明白到时候我会如何选择，可是现在我会尽力捉到五色狐，早点让老婆婆脱离危险。”
殷絮很罕见的绽开笑容：“如此，已然强过许多人百倍。然而，你做好准备了吗？那些羁绊，”她望着颜欢，眼中如有星辰：“和你原本的道背道而驰的立场，你总要做出抉择。”
颜欢舒了一口气，谁知道呢，或许不到面临那一刻，她都不会明白的。
夜幕渐渐降临，河对岸开始亮起点点灯火，那是繁华热闹的象征，颜欢和殷絮默默无言的走着，这一天真的太累了，可是好在府上会有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等着她，颜欢就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那些匆匆归家人们的情感，有人等待真是太好的事情，但她也知道，这样的温暖不会属于她太久。
她这样一脚踏入尘世却又始终出离尘世的人，或许就和雾隐以及那些小妖们一样，羡慕着那样可望不可即的热闹，永远站在河的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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