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傅州逮着杨云澈狠狠骂了一通,  最后嗓子都冒烟了，杨云澈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挡在陈星燃面前,  跟个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

　　傅州也骂累了，挥了挥手，不想再看到这两个惹事情,  把他俩赶出了办公室，自己又去处理事务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ZMD的两个职业选手作为直接的参与者，需要控制网上的舆论,  也需要向职业联盟那边报备,  虽然这件事的性质属于见义勇为，但职业联盟有规定职业选手不得打架斗殴,  他还需要给那边提交申请，确保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两人。

　　离开傅州的办公室后,  陈星燃去了训练室，像往常一样，上线开始了枯燥的训练模式，但这次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中年人，好像认识他？

　　陈星燃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直到半小时后,  费薇给他发来的消息,  让陈星燃知道了为什么那个中年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你认识那个人？”

　　陈星燃的语气带了些惊讶。

　　“嗯。”

　　费薇说：“他在古武圈内也是个相当有威望的前辈，最近鹤太那边新开不久的武馆，就是他开的。”

　　那个中年人名叫聂仓,  膝下有一子,  就是前些天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而去世的年轻男孩,  当时对于那名医生来说,  也是个两难的境地，最后选择了救治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似乎是首都一个颇有名气的企业家。

　　或许在聂仓心里，医生是因为利益驱使而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又或许是因为他痛失爱子，而失去了理智，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复医院，费薇说聂仓这些天来浑浑噩噩，似乎精神方面也出了些问题，原本是古武圈内挺德高望重的一位前辈，却以这样的惨烈结局收场，让人唏嘘不已。

　　陈星燃也从费薇口中得知了为什么聂仓会认识他。因为聂仓失去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直播间的狂热粉丝，从他刚刚直播开始，就是他直播间里的铁粉，房间里挂满了陈星燃的游戏截屏和ZMD战队的官宣海报。

　　陈星燃叹了口气，心里浮上一丝难过。

　　他能够理解聂仓痛失爱子之后，内心的悲怆与愤懑，却万万不能苟同聂仓的做法，不论那个医生是因为职业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做出了选择，在那样的情况下，总有一个家庭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这或许也是身为医者最为两难的境地了。

　　若是谁都想救，就谁也救不了。

　　身为武者，在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后，身体素质高出常人，有着能够轻松对抗普通人的武力之后，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态。

　　诉诸于法律的途径漫长而又坎坷，依靠自身武力却能更快的解决当前的困境，这让很多武者都习惯于这样的方式，包括上一世，陈星燃所在的古武圈内也有“武者事武者论，生死自有天定”的规矩。

　　这样的江湖气常常会出现在武者身上，包括陈星燃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也有着同样的毛病。就像今天在医院里，和傅州，杨云澈说的一样，周围有那么多人，还有保安，其实轮不到他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出手，但陈星燃还是那么做了，当时几乎是没有多少思考，只是觉得“我有能力，我也应该如此”，于是就不假思索地上前。

　　以武者的身体素质，往往能够很健康地活到七八十岁，甚至□□十岁，但陈星燃上一世，几乎没有见到多少能活到这个岁数的武者。他们要不就是因为好勇斗狠的性格，年轻时四处惹事，落得一身伤痛早早离世，要么就如陈星燃一样，遇到不平事，什么都要管，又觉得什么都该管，直到遇到了他们管不了的事情，最后死在了所谓的“江湖义气，拔刀相助”的道路上。

　　地球上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句话相当贴切。当一个人拥有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武力之后，也便能看到更多的人间苦难与不平之事，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个人如果没有能力，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而选择退缩，没有人会责怪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也无能为力。

　　但就像话本中的那些古代侠客一样，如果他有超出常人的力量，能够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选择不做，哪怕别人理解他，不会苛责他，他自己也会备受煎熬，痛苦不已。

　　陈星燃也在想，今天的事情，他运气还算不错，因为他是聂仓的孩子所喜欢的主播，聂仓并没有想伤他的意思，他才能全身而退，没有受伤。但是，下一次呢？如果遇到了更紧急的事情，他会管吗？

　　医闹，他管得了，抢劫，他管得了，但如果是有人拿枪抢劫银行，企图伤害手无寸铁的人呢？到那时候，他会不会也有几分犹豫，觉得风险太大而不该出手，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失去呢？

　　陈星燃不知道，他也无法给出答案。

　　他是重生而来，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格外珍惜自己额外的性命，陈星燃也是一样，如果他孑然一身，孤苦一人倒也就罢了，可现在的他，有了想要为之追逐的梦想，有了一群可爱的队友，也有了拥护他，把他奉为信仰一般的粉丝，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或许就因为哪一次的冲动的受伤，他就会彻底失去这些东西。

　　陈星燃心乱如麻，甚至没有心思练刀了，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以来这么久，几乎每一次，他都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在做事，包括当初在鹤太园区为了救杨云澈他们，解决了那群小混混，杨云澈以不太赞同的语气告诫自己时，他表面答应，心里其实有着“你懂什么，这点小事，我哪会受伤？”的想法。

　　傅州方才说话的语气很不好听，甚至有指责的意味在，但陈星燃知道他说的没错，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好，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又不是超人，哪能事事都管。就算是超人本尊，也常常因为各种解决不了的灾难，而数次身陷囫囵，险些丧命。人家有漫画的主角光环，他可没有。

　　陈星燃叹了口气，关掉了游戏，走出操作舱。

　　他来到更衣间，脱下身上的操作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白天的衣服上，原本袖子上有一道被刀刃割开的裂口，他还没来得及换，但此时，那个豁口却消失不见，被人缝上了。

　　罗白白和萧楠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不在训练室里，而傅州还在办公室，没有下来过，这豁口是谁缝的，昭然若揭。

　　陈星燃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帮忙缝衣服豁口的人显然不善此道，针线活一塌糊涂，原本宽松的袖子被缝得缩水了一圈。

　　陈星燃哑然失笑。

　　真丑。

　　他换上衣服，扯了扯袖子，然后上了楼，敲响了杨云澈的门。

　　房门很快打开，杨云澈已经换上了身宽松的衣服，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卷成一团，看上去多了一丝居家感男神的味道。

　　面对陈星燃的突然来访，杨云澈有些意外，他的目光落在陈星燃的袖口上，状似惊讶：“哦？谁帮你把衣服缝好了？真是心灵手巧，这人能处。”

　　陈星燃轻轻白了他一眼，一个错身从门口挤了进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杨云澈的房间，房间里的各种装饰和稍微凌乱的布局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他自然地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杨云澈看得出来，陈星燃好像心情有些低落，还以为他是因为傅州的数落，想了想，道：“傅州刚才话说得有些重，不过你别往心里去，他人就是这样，话虽然有些难听，不过还是关心你的，也是担心你太冲动受伤……”

　　“嗯，我知道。”

　　陈星燃应声道。

　　“……你知道就好了。”

　　杨云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陈星燃虽然只有十八岁，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他说知道，那就是真的知道了，不是客套话。

　　“那你丧着张脸干嘛呢，心情不好？”

　　杨云澈走到沙发边上，也坐了下来，想了想，在面前的茶几抽屉里翻找一通，在一堆生活用品堆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盒饼干：“吃吗？抹茶味的，吃点甜食，心情会变好。”

　　陈星燃眸光微微一动，杨云澈立马道：“我今天可是替你挡枪，被傅州骂了一顿的，你可别恩将仇报出去举报我啊。”

　　“……我没那么无聊。”

　　陈星燃的小心思被瞬间拆穿，有些郁闷地说道。

　　“最好是没有。”

　　杨云澈斜了斜嘴，顺手帮他撕了包装，把饼干递到陈星燃手里。

　　“咔嚓咔嚓。”

　　抹茶的响起随着饼干在口中咀嚼逐渐散开，微凉与酥脆的口感交织，或许就像杨云澈说的那样，甜的东西会影响心情，两块饼干下去，陈星燃也没有进来时那么心烦意乱了。

　　杨云澈看着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像一只啃着松果的小松鼠，又被陈星燃可爱到了，趁着陈星燃低头吃饼干，闪电般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嘴角。

　　陈星燃：“？”

　　“有饼干屑。”

　　杨云澈一脸正直且淡定地说道。

　　少年的皮肤是属于年轻人的细腻，满满的胶原蛋白，上面一丝瑕疵都看不到，温热的皮肤还有柔软的嘴唇，转瞬即逝的触感让杨云澈心砰砰直跳，像只偷了腥的猫，心里暗喜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陈星燃难得的没有瞪他，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没有说太多的话，但气氛却相当融洽，就连时间的缓缓流逝，也像一池蜿蜒的流水般平和温润。

　　“你……”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不同的声线相同的字在空气中短暂交错，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

　　“你说。”

　　杨云澈往沙发上一靠，道。

　　“你刚刚，为什么在傅经理面前要说，是你让我去的？”

　　陈星燃想了想，问道。

　　“这很难理解吗？”

　　杨云澈一脸惊奇：“你刚刚被傅州骂的时候，脖子都缩了一下，看着怪可怜的，我恻隐之心一动，就替你背锅了呗。”

　　“不是……”

　　陈星燃被他吊儿郎当的语气逗笑，语气认真了几分，又问：“可是你没有像傅经理一样说我，在医院里的时候，你不是应该和傅经理一样，数落我一顿吗？”

　　少年的语气多了些认真，好像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般。

　　杨云澈收起不着调的态度，他看着陈星燃眼里的疑惑，想了想，正色道。

　　“怎么说呢……其实当时我是很想说你一顿的，都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没有长进，好勇斗狠，见到什么事就想上，跟游戏一样冲动。”

　　陈星燃的嘴角垮了下来。

　　“不过。”

　　杨云澈笑了笑，“不过我知道，那种情况下，你一定会去的，哪怕明知道有危险，所以，就算我说你，你也不会往心里去。”

　　“为什么？”

　　陈星燃一愣。

　　杨云澈看着他，心里像是有某一块地方慢慢陷了下去，“因为你就是这样，冲动而富有正义感，像一个……嗯怎么说呢，大侠？”

　　虽然有一身武艺，却从来不会恃强凌弱，路遇不平事，会坦然的站出来。

　　当时在鹤太园区，他和傅州不就是被这样的陈星燃救的吗？

　　总不能当他作为正义感的受益者时，庆幸当时有陈星燃存在；而当与他无关时，却又自私的想要阻止陈星燃，让原本应该得到帮助的人得不到帮助，这样的想法在杨云澈看来，既卑劣又自私，和陈星燃的满腔正义相比，着实是配不上。

　　他的大侠二字让陈星燃脸颊微微一红，他觉得自己还配不上这两个字。陈星燃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万一有一天，遇到我处理不了的事情呢？万一我真的会受伤呢？万一我……”

　　“我不是说了么。”

　　杨云澈轻声打断他，他的神情认真了几分，直视着陈星燃的双眼。

　　“有我在呢。”

　　陈星燃怔怔地看着他，淡色的琥珀般的眸子里倒印着杨云澈英俊而又温柔的面孔，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松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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