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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伏笔千里


  “事情就是这样……”宋之解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微微发抖。

  万少涛沉默了半晌,问:“那小孩……怎么样了?”

  宋之解深深吸了口气,阖上眼,道:“性命无虞,只是日后怕是不能再行走了。”

  万少涛在心中将那赌棍破口大骂了一千遍,能对亲子都下如此重的手,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兄长,别太难过了,不是你的错。”万少涛安抚了几句。

  “好了,你该走了,呆的时间长了,你会有危险。”

  万少涛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宋之解的肩膀:“兄长,保重!”

  “我知道,快走吧。”

  万少涛遮好面,刚要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低声道:“对了,将军还有一句话。”

  “什么?”宋之解顿时紧张起来。

  “她让我转告兄长,务必好好活着。”万少涛一字一句,注视着宋之解的眼睛说道。

  宋之解心头一震,抑制不住的眼泪涌上眼眶。

  将军,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宋之解将眼泪逼了回去,脱下喉头的哽咽:“替我转告将军……”

  “宋之解领命!”

  那赌棍自以为攀上了宋家这棵树,以后赌钱吃酒自有人付账,愈发嚣张,竟在赌场输了三千两。赌棍这时一激灵清醒过来,自己也慌了神,这么多钱,他在梦里都没见过啊!好求歹说得了三天时间回去凑银子,赌棍醉醺醺地回到简陋无比的下榻,自然把主意又打在了儿子身上。

  但是这回欠银太多,赌棍也怕宋之解不肯再给。毕竟他儿子就算是神童下凡,也值不了三千银子。所以赌棍生了邪念,使计把孩童骗出来,带到了赌场,说,只要他在这儿,不愁没人送银子来。

  能在京都开赌场的,背地里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自然不怕赌棍耍花招,扣下了人就去宋家递话了。对于赌棍这种投机取巧的,赌场自然也没让他好过。

  消息先到了宋家,才传到宋之解耳朵里。那时宋之解正在演武场盯着麾下的士兵练习,接到消息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声。匆匆赶回宋家,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厅堂,把地板敲得咚咚响,不准宋之解再给那赌棍送钱。这些年断断续续搭进去的银子没有千两也有个几百两了,宋家又没有金山,哪里垫补得这么多?就是宋家的亲孙子,也没有这么糟蹋的。

  三千两银子,比宋之解一年的年俸还多。除了救命之恩,这些年对那孩童更是照顾有加,没有反倒让恩人将家底都赔进去的道理。

  宋家齐声反对,宋之解不能违背老夫人的意愿,只能忍着心急劝服老夫人。倘若真不出手,那孩童怕是连小命都难保。

  还没劝得老太太松口,赌棍那边又送来了消息,说若是晚了不给钱,就不能保证人是否安然无恙了。

  宋之解急得眼睛发红,毕竟是养了三年的小孩,哪里能没有一点感情在?当下就要去送银子接人。宋老夫人气得一个仰倒,手脚发抖,吓得众人一迭声地喊人请御医来看。

  赌场这边等到半夜,都不见有人来送银子,知道是被赌棍诓骗了,当下就要收拾他。赌棍吓得魂不附体,拼命磕头保证说有办法弄到钱。

  宋之解说到这里,喉头一梗,缓了缓才借着往下说。

  小孩的一身根骨就算是废了,莫说以后再跟宋之解去沙场历练,就算是行走只怕都难。

  宋之解眼看着实在气不过,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赌棍一顿,扔在街角。

  “……我没想到,他居然死了。”宋之解虽然在沙场上杀敌无数,但从未想过要取任何一个普通百姓的性命。揍那赌棍,也不过是心中气极了,恨他连亲儿都能下得了手。却不想那个酒囊饭袋早就被掏空了身子,根本经不住宋之解这一顿打。

  第二日有人从门口路过,见赌棍趴在地上,一看之下,发现人都已经凉了,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报到了京兆尹府。

  那日宋之解当街打人,四周邻里看得是清楚明白,想要抵赖都无从下口。京兆尹府收了发现尸身的信报,便直接上门锁了宋之解,带了回来,接着便迅速移交了刑部。

  世上之事,多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

  宋之解于十岁骤然失母,其中曲折龃龉,另他开启了另外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虽然弃文从武,但年少时母亲的教导他从未敢忘,但凡他知晓有难处者,能帮便帮。万少涛也是因此结下的因果。

  这样的做法自然是心存善念大大的好事,只是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成了可以利用的棋子。

  宋之解于三年前于人贩手中救下一孩童,聪明伶俐,倘若悉心教养,将来必是个可用之人。于是宋之解便将人留在身边,全当弟弟教养。不想这孩童竟还有个赌棍父亲,不知从何处听闻消息寻了来。

  宋之解使人花钱打发了一回,没想到此后那赌棍得寸进尺,柴米油盐,钱财银两,多多益善。若不给,便哭天抢地,堵着门口骂,下三路的话噼里啪啦地往外冒,又指着路过的人喊宋之解仗势欺人,夺人儿女之类的话。

  宋家书香门第,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少不得拿钱消灾。宋之解有心惩办,又看那孩童暗自伤神,背地流泪不止,于是动了侧隐之情,终究没有做什么。

  宋之解揭开万少涛带来的烈酒,猛灌了几口,才哑着声道:“将军……可还好么?”

  “如今朝中参兄长的折子,都顺带着说顾清若治军不严,治下无方,算起来竟比要求严惩兄长的还要多。”万少涛将听来的消息如实转达,反正他不说,宋之解想知道早晚也会知道的。

  宋之解一拳砸在桌子上,道:“都是我连累了将军,带累了清河军!”

  万少涛有心要劝宋之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生来就是个粗人,又没多读过几本书,根本不会劝人。

  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宋之解的肩膀:“兄长,我不能久留,受将军所托,有话要问你。”

  “你说。”宋之解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将军要知道前因后果。”

  前因后果……

  宋之解闭了闭眼,道:“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

  宋之解并非出身将门,正相反,他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祖辈皆以科举入仕。当年的他,若不出意外,也是要走这条路的。

  “你是谁!”宋之解眼神锐利如刀,像是要把来人看到骨子里去。那一瞬间他身上爆发出来的戾气,褪去了温和有礼的模样,更像沙场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兄长,是我。”来人爽快地将遮面的掩饰掀开,正是万少涛。

  宋之解没有半分喜色,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你我不过点头之交,来这里做什么?!”这个时候来趟这浑水,是嫌自己过的太安逸了不成!?

  “兄长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万少涛说道:“兄长当年救我于水火,愚弟从不敢忘。”

  “我不记得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赶紧走吧。”宋之解皱着眉,背着万少涛坐下,拿出十二分不耐烦的来。

  他根本不打算承认什么旧年交情,只恨不得直接把万少涛扔出去。

  万少涛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发之人:“兄长何必装傻,更何况今次愚弟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万少涛绕到宋之解身前,反过手腕给他看了看手心里藏着的信物。

  宋之解猛地站起身来。

  这是将军的玉佩,正面刻着昂首腾飞的青鸾,背后是一个清字,从不离身。

  宋之解低下头,心中百感交织,懊悔羞愧感动痛苦等心情混杂在一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刑部大牢。

  此处向来是关押重犯要犯的地方,重重深锁,就算是热气逼人的夏日,也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隔三差五就会有人被送进来,也有人会被带出去,更多的是长久不见天日地在这呆着。

  眼下正是放饭的时候,狱卒推着装饭的木车,经过一个木栏杆就敲一下。

  “喂,过来吃饭了!快点吃,吃完把碗放外面!”

  深处的一个牢笼里,一个穿着囚服的身影在一扇狭小的窗前立得笔挺,不知要透过这窗户,看到哪里去。

  听到牢房有被打开的声音,那人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敢问是哪位大人奉旨主审?”

  “大人,该用午饭了。”

  宋之解心道,看来还不是来提审的,只是今日来送饭的,脾气倒是很好。

  他转过身,走到桌前,还未吃饭,只是往桌上看了一眼,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

  日上三竿,顾清若才悠悠醒了过来。一看升得老高的日头,就知道叶瑾煜临走之前肯定点了她的睡穴。

  “璧青!”

  顾清若唤了一声,两个聪明美貌的婢子立刻从外间进来,拿衣服的拿衣服,倒茶的倒茶。

  “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什么情况?”顾清若漱了两口茶,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瑶红说了时辰,又答话说:“整个京都都传遍了,早朝的时候群臣议论,只是说法甚多,直到下朝也没有个定论。外面也是流言如沸,都等着看如何处置呢。”

  “飞鸽传信,佩紫已经行至佘郡,快马加鞭,今晚便可入城。”璧青说道。

  顾清若算了算时间,道:“好,告诉几位大人,务必要促成三司会审。将‘我’今夜回京的消息放出去,再去给万统领递个消息,就说今日正午会安排他与宋副尉见面。”

  “正午?这万一要是有个破绽,就太难遮掩了。”瑶红有些惊讶:“为何不等天黑的时候……”

  “夜黑风高,你懂,他们怎么会不懂呢?”顾清若解释了一句,道:“快去传我的话,时辰耽误不得。”

  “是!”

  顾清若顿时语塞:“我、我一会儿就睡了……”

  “撒谎。”叶瑾煜冷笑:“你这叫欺君。”

  顾清若后颈一凉,这罪名未免也太大了吧?

  她立刻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睡不着。”

  叶瑾煜似乎是低声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将顾清若横着抱起,朝里间走去。

  顾清若毫不反抗,顺势把头埋在叶瑾煜的颈边。

  他的怀抱有着让人沉沦的温暖,身上还有好闻的龙涎香。

  所以她在被放到床上的一瞬间,猛地抓住了叶瑾煜的衣襟:“别走。”

  叶瑾煜微微笑起来,摸了摸顾清若的头发,道:“我不走,我回来就是为了陪你。”

  说着叶瑾煜也躺了下来,揽着顾清若轻声道:“睡吧,我在。”

  顾清若乖乖地闭上眼。

  叶瑾煜借着透过纱帘的昏暗烛光注视着顾清若的睡颜。

  她安静的趴在他的怀里,乖巧又温顺,丝毫看不出在沙场上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冷面阎罗模样。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某时强大到无需任何人怜悯,有时又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当然,叶瑾煜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勉强探知顾清若的脆弱时刻。

  然而更多的时候,叶瑾煜分不清顾清若是故意显露,还是偶然被察觉。

  更可怕的,叶瑾煜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却还是甘之如饴。

  若她是一碗鸩酒,那他早已病入膏肓。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顾清若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侧颜安然。

  叶瑾煜却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道:“你要是真的睡不着,就别勉强自己了。”

  顾清若立刻睁开了双眼,眼里尽是清明,哪里看得出来半点睡意。显然方才的安稳,都是装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顾清若眨眨眼,趴在叶瑾煜的臂弯里问。就连镇国公夫人都不一定能看出来,他是怎么一脸笃定的呢?

  “你要是真的睡着了,哪有这么安分?”

  什么意思,这是在嫌弃她睡姿差么?

  “臣妾睡姿不雅,影响皇上安眠,此后还望皇上不要留宿栖凤宫了。”顾清若言语带了七分戏谑,三分自嘲。

  没想到叶瑾煜却是十分认真,左手微微抬起顾清若的下巴让她能与他对视:“清清,以后别说这种话。”

  “我只是顺势……”顾清若不由得也收起了玩心。

  “那也不要说。”叶瑾煜深深地凝视着顾清若,道:“你我相聚之时本就不多,或许不日又要分离。能在一起的时刻,就不要再将我往外推了,好么?”

  顾清若心中一震,眼眶莫名涌上一股热浪,半晌才将喉中的哽咽咽下:“好。”

  她多怕叶瑾煜不在意她,又害怕叶瑾煜太在意她。

  太过盛情的深情厚谊,她要如何才能偿还

  目送万少涛离开,璧青走近顾清若,问道:“姑娘觉得万少涛可信?”

  “可不可信,就要看他能带回来什么消息了。”顾清若道:“走吧,把痕迹清一清,别被人发现了。”

  “是。”璧青点头。

  办完了事,顾清若回到宫里,却没有半分睡意。

  璧青和瑶红默契地没有劝顾清若,备好了白豆蔻熟水,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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