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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旧事新说


  将手里的奏疏搁下,张敏轻轻揉了揉额头。

  他早就料到,俞士悦亲自过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但是,却也没有想到,会这般棘手。

  王竑此人,在朝堂上的地位颇为特殊,要说论势力,资历,比他厉害的人有的是,但是,因着前番左顺门一事,他在士林当中的风评又极佳。

  这就让他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那就是,他如果出了什么事,会有大量的人帮他说话,但是,又没有几个人肯真心帮他说话。

  对于大多数的官员来说,他们帮着王竑摇旗呐喊,只是为了彰显自己也是敢言直谏,为国为民的人。

  可是,真的要下什么力气,或者说付出什么代价帮他,那对不起,交情没深到那种地步。

  这一点,刚刚武英殿中发生的事,便可彰显无疑。

  内阁可以堪称是整个朝廷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张敏和俞士悦两个人,也是如今内阁资历最老的人,因此,他们自然对此非常清楚。

  所以……

  “次辅大人觉得,这份奏疏该如何向陛下禀报?”

  抬头看着俞士悦,张敏率先开口问道。

  说到底,这份奏疏,是递到俞士悦的手里的,所以,张敏作为首辅肯定是跑不了,但是,具体该怎么办,还得俞士悦先给个态度。

  俞士悦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稍一沉吟,便道。

  “右都御史乃朝廷正二品大员,王竑资历不够。”

  这话倒不是故意在贬低王竑,而是实话。

  说白了,王竑这两三年走完的路,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别人十几二十年才能爬到的位置。

  如今朝局承平,又不是像土木之时,可能有倾覆之危,自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提拔这么一个人到七卿大臣的位置。

  他再是有功劳,有名声,也不能如此违背铨选的规则。

  张敏闻言,也点了点头,道。

  “陈总宪虽然抱病,但是,都察院尚有于少保为右都御史,虽然如今不在京师,可若是再擢王竑上位,恐怕不妥。”

  所以说,其实对于这份奏疏的结论,二人是没有什么分歧的,王竑肯定是不能上的,问题就在于,用什么样的理由,能够名正言顺的否决掉这个提议。

  毕竟,王竑在朝中素有声名,而且,此次举荐他的,是陈镒这个左都御史,朝中固然肯定会有大批的人反对这个提议,可如果他们处置不当,说不准,这些人又会反过来议论他们。

  于是,这两个人一个提资历,另一个人把于谦搬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便算是达成了一致。

  事不宜迟,既然有了统一的意见,二人便打发了中书舍人进宫递牌子请见。

  没过多久,外头的中书舍人走了进来,禀报道。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刚刚宫里传出消息,说陛下起驾,到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

  俞士悦略微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刚刚在武英殿,王竑的那番话,只怕给天子气得不轻,一怒之下回了后宫,也是常事。

  不过,皇帝既然在后宫,看来一时半刻之间,他们是见不着皇帝了。

  见此状况,俞士悦也就不继续在张敏这里继续逗留了,起身行了个礼,便准备回去继续处理政务。

  可是,还没等到他走出门,外头便又有人进来禀报,道。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怀恩公公到了,说是有旨意要传。”

  ???

  俞士悦回头看了一眼张敏,二人眼中皆是感到有些迷惑,皇帝不是在坤宁宫吗,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派怀恩过来传旨?

  皱着眉头迈出门口,却见怀恩早已经等在了门前,其余几个内阁大臣,也都已经到了。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的迎上前去,张敏道。

  “怀恩公公到了,我等有失远迎。”

  “无妨,咱家匆匆而来,是有圣谕要传,几位接旨吧。”

  怀恩倒是不多废话,直接了当的便开口道。

  于是,众人连忙拜倒在地,随后,怀恩肃然而立,道。

  “上谕,左副都御史王竑,性本刚直,屡有谏止之功,着赐其妻李氏为三品淑人,钦哉。”

  内容很简单,但是,底下的一干内阁大臣听了之后,却是感到一头雾水。

  这又是个什么章程?

  刚刚武英殿中,天子都被气成那样了,这怎么转头,还给了王竑嘉奖了呢?

  要知道,朝廷的诰命可不是好得的,除了公,侯,伯夫人例封诰命之外,文臣当中,一般要到二品以上的级别,才会赐封诰命。

  至于二品以下的官员,如果要给予其夫人诰命的话,大致便有三种途径。

  一种是为社稷立下大功之下加赏,另一种是临致仕之前,朝廷酬谢其为国辛劳多年,专门给予的荣赏,不过,这两者的难度都很大,前者就不说了,后者的话,要封赠诰命,起码得是五品以上了。

  这种级别的官员,能够平平安安的致仕,本身就很不容易了。

  除此之外,最后一种比较稳定的方式,就是在吏部的京察或者大计当中,获得上等的考评,作为加恩,朝廷也会封赠诰命。

  不管是哪一条途径,总归下来就一句话,诰命是皇恩的体现。

  可王竑这回,这算是哪门子的功劳,能得此皇恩呢?

  接了旨意之后,俞士悦和张敏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俞士悦上前问道。

  “怀恩公公放心,旨意稍后便拟好送宫中用印,不过……”

  话至此处,俞士悦的话头停了停,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见此状况,怀恩便明白了他想问什么,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怀恩又道。

  “好教诸位知道,刚刚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赐了这位李淑人珍珠十斛,翠玉头面一套,过几日宫宴,还要召李淑人进宫谢恩。”

  皇后娘娘?

  这话一出,不仅没有解开他们的疑惑,反而让他们的疑惑更多了,不过,怀恩却并不继续多说,笑着拱了拱手,便告辞回宫。

  待得送走了怀恩,俞士悦和张敏回到公房当中,看着面前的奏疏,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说,没有这道旨意的话,他们肯定是立刻进宫,否了这个提议便是,可如今有了这道旨意,却不知道,如今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二人默契的将奏疏先放下,随后便打发人,去宫里探听消息。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回报详情,俞士悦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天子在武英殿议事之后,盛怒之下,去了坤宁宫中,随后,皇后娘娘问起天子因何动怒,天子便将王竑所言说了一遍,还说了一句……

  “此辈匹夫,借朕邀名尔,若非朝廷优容言路,定将其下狱问罪!”

  听了这话,皇后娘娘却没有顺着天子,而是起身叩拜,道。

  “有此良臣,社稷之福也,陛下何以动怒?”

  随后,天子平息了怒火,明白自己不该动怒,于是,皇后便建议天子,应当封赏王竑,以彰言路,这才有了他们面前的这道旨意。

  啊这……

  俞士悦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在张敏的公房当中,发愁陈镒的奏疏该怎么票拟。

  听完了底下人的禀报,他们二人的脸色,却有些精彩。

  不管是俞士悦还是张敏,都是博览群书之辈,所以,对于很多的典故自然是信手拈来。

  别的不说,这个故事,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首辅大人,这……”

  俞士悦苦笑一声,抬头看着张敏,却见对面和他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这可不就是长孙皇后劝谏唐太宗的翻版吗?

  咋的,又在大明朝重演了?

  “既是如此,这份奏疏事关重大,不若,奏请陛下,下朝议如何?”

  看着手里的奏疏,张敏沉吟片刻,谨慎的开口道。

  俞士悦思索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应该说,为了这点事情下朝议,压根就是小题大做,毕竟,都察院现在又不是没有掌事官,就这么一份举荐的奏疏,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皇帝批了就算了,哪还用的上下朝议。

  但是,这两位内阁大臣,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种方式,原因便是,现在天子的心思,着实是有些太过难以捉摸了。

  这道圣旨,看似是在褒奖王竑,可是,朝堂之上的事,很多时候,可不能只看表面,比如说……

  回到自己的公房,俞士悦又将刚刚那个前来禀报的中书舍人叫过来,细细盘问了一遍。

  当然,重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种后宫之事,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是怎么打探到的。

  得出的结果也很简单……

  “回次辅大人,皇后娘娘派了很多人去王大人府中赐礼,有几个出宫的宫女,出宫时将这般情景说了出来,如今,宫中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

  这话一出,俞士悦的神色顿时变了变,挥手将那中书舍人打发下去,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如此看来的话,天子是有意如此,至于目的,恐怕是要鼓励言路,却又碍于情面,不好放下身段亲自出面,所以效仿了唐太宗故事。

  不过,虽然说这个解释颇为合理,但是,俞士悦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与此同时,这个疑问也同样出现在了坤宁宫中。

  “禀皇爷,消息已经散出去了,想来,如今内阁已经得到消息了,过上两日,只怕朝中也会传开,奴婢回来时,几位老大人一直想问皇爷为何要下这道旨,奴婢按您的吩咐,只说是皇后娘娘劝了,并没有多说其他的。”

  听到怀恩的回报,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见此状况,一旁的汪氏却忍不住问道。

  “陛下,臣妾也不明白,您要赏这位王大人,赏便是了,为何要说是臣妾劝的?”

  汪氏的家里,也不算是小民小户,自然也是读过书的,所以,唐太宗的故事,她当然也知道。

  不过,大明不是唐朝,汪氏也很清楚,自家夫君不是那死要面子的人,若是那王竑说的真的有理,赏赐便是,偏要拐这么大的弯子。

  “朕不是唐太宗,王竑也不是魏征……”

  闻听此言,朱祁钰摇了摇头,开口道。

  “大明需要一个魏征,可是,朕不需要……”

  就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这件事情,朱祁钰的确是在仿效唐太宗故事,但是,却又不完全是。

  武英殿之事后,朱祁钰冷静下来,便想起了那日在陈府的情景。

  当时,朱祁钰问如何解决言路的问题,陈镒给他的回答是,观历代贤君所为,或有所得。

  那个时候朱祁钰没反应过来,但是,武英殿一事,却让他猛然想到,陈镒指的,可不就是唐太宗和魏征的事吗?

  贞观之治,清平盛世,和这对君臣是脱不了干系的,有关于他们的故事,如今在朝野上下,依旧广为流传。

  不管是唐太宗心爱的小鹞被捂死,还是长孙皇后的劝谏,都成为了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所以陈镒想说的很简单,那就是,如果想要一个敢于言事的环境,那么,要么就是给予言官宽松的环境,让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被责罚,要么,就是打造出一个像魏征一样的人出来。

  前者显然不是朱祁钰想要的,毕竟,大明的科道已经足够张狂了,再给他们无限的谏奏权,那他之前还折腾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找一个标杆出来,打造一种,好像是鼓励言事的氛围出来。

  所以,朱祁钰说,大明需要一个‘魏征’,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需要魏征的是大明,而不是朱祁钰自己。

  这就是,他非要仿效唐太宗和长孙皇后故事的原因。

  魏征是千古名臣,而唐太宗之所以会接纳他的谏言,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心胸宽广,更重要的是,魏征本人是有见识的,他提出的大多数谏言,都是正确的。

  这两者兼备,才促成了这一段君臣佳话,可是,在朱祁钰看来,王竑显然是达不到魏征的高度的,此人虽然正直,可是,却过分迂腐。

  如果说朱祁钰出面封赏他的话,那么,就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既然赏了,便等于承认他是对的,既然是对的谏言,身为君上,就没有不接纳的道理。

  可是,朱祁钰需要的,是一个有魏征之名,而无魏征之实的大臣。

  如此一来,便只有让皇后出面‘劝谏’,如此一来,双方都能有台阶下,而且……

  朱祁钰看着眨了眨眼睛,明显有些不解的汪氏,却没有多说,只道。

  “治哥儿呢?陪朕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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