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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落子有悔】


  谢琅到底是初入官场,还没有吃透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在听到云伐暗示汤五炬是申屠庸打进“白鹭庭”的桩子时,他免不了一阵阵的后怕。

  “难怪那人行事手段如此凶狠无常。一会儿引诱我去摸太仓的银山,好使琉璃卫剁了我;一会儿演戏天牢火灾,差点将我烧死在那里面!”书生实在吓坏了,如今再翻起这些旧账,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不免有些责怪,“你和王焕既然摸清了他是奸细,为何不拔了出去?难道就任由他在‘白鹭庭’里给申屠庸那老货通气眼儿?”

  云伐摸了摸鼻子,心说那天牢火灾其实是他的主意。

  看到谢琅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便耐心解释,“太尉府打进来的桩子,哪里是那么好拔的?若是我们动了汤五炬,打草惊蛇之下,恐怕申屠庸会行鱼死网破之法,直接将‘白鹭庭’的存在供给上面那位爷,到时候可不止是死一两人的事情了。”

  谢琅听了,心中便生出凄凄之意“我久居蒙州,知道边境百姓生活困顿。蛮平、清闽常年纠缠不断,有些人家连饭都难吃饱,凉州更是年年都要冻死许多人。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下面官吏尚且如此,可我俞国今有新君,历法未修,百废待兴,朝堂上下只知党争,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倒是一把好手。要是百官把这些脑子都用在给百姓谋划福祉该有多好……”

  云伐怕这书生听了这种龌龊事会多想,厌倦朝堂倾轧,生出求去之心来,急忙道“崔始宸是申屠庸一手扶起来的,想要伸展自己的羽翼,那必定要和申屠庸来个你死我活。等到两方势力两败俱伤,日渐式微,便是你我的广阔天地了,书生可莫要在半路上意气消沉啊。”

  谢琅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的伤假尚且还有十来天,倒是可以趁着这个空档好好与云伐王焕学学朝堂规矩,小心以后进了御史台再入了套——回想起来,陆凌霜之前便提醒过他汤五炬并非善类,还救过自己两次……书生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等到伤好,是不是得去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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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融三十五年二月十五,正值初春。宣室宫传出旨意,原廷尉正白赫重伤难愈,推脱自己行动不便,不再适任廷尉正,向圣上求了迁职外放,任平州刺史司马。平州位于俞国中部充南道,标准的未兴之地,刺史司马乃是从五品的闲职,从光鲜显赫的三品安京都廷尉正沦为从五品的平州刺史司马,可谓一落千丈。

  这个消息被“白鹭庭”和遍行天下的凫鸭官有意传播,一时间闹得官场人尽皆知。在唏嘘感叹圣情凉薄之时,也有许多有心之人感叹白赫的聪明之处:如今朝堂上申屠一家独大,门下手里都不怎么干净。此时急流勇退,虽然是丢了权势,却能保全一家老小性命,又怎不是明智之举呢?

  毕竟申屠庸已经老了,而如今的新帝却才过弱冠之年。若以后崔始宸渐渐得势,翻起旧账来,站了申屠一家队伍的朝臣,怕是要被狠狠清洗一番……

  汤五炬摸着怀里的木盒,站在太尉府会客的花厅中督促不安地踱着步。他已经在这里被晾了大半个时辰,腿脚酸的不行。问了侍女数次,也只能得到“太尉大人正在书房忙碌,还请贵客稍等”的回答。

  很明显,申屠庸对他发怒了。也是,那鱼儿几乎都挂在钩子上了,却还能三番两次地让他跑了——都怪那该死的陆凌霜,御史台要了谁不好,偏偏将谢琅要了过去!吏曹竟然还顺利地批过去了,这下可要如何收场!

  “咳咳。”正在汤五炬发愁的时候,申屠庸终于从后堂转了出来。他今日穿了一身便袍,未带发冠,只用一根玉簪将头发松松地束在头顶。若不是面色严肃,通身都是久居上位之人的贵气,这身装扮倒像个普通的富家翁。

  “下愚拜见申屠大人。”汤五炬急忙行礼,并将怀里的木盒摸出来献上,“听说申屠大人偶感风寒,特来探望。这是下愚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木盒开启,里面装着的是一沓大额银票,还有一沓太仓内官的档案。“天牢火灾之后,白赫自叙调任了,少府内的这些活计便耽误了一些。下愚整理完毕后,便马不停蹄地给大人您送回来了。”汤五炬低声补充道。

  “哼,当真觉得老朽稀罕那点银子?”申屠庸露出个怪异的笑来,“汤大人是不是觉得缺了铜承,我申屠家就不行了?”

  “大人饶命!”汤五炬急忙跪倒在地,冷汗从额头一直淌到了下巴,“请大人饶小的一命!铜承,还有‘白鹭庭’那边,小的一定会,会更尽力打探的!”被恐惧摄住了心魂,他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能如秋风中的枯叶般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不断磕头乞命。

  申屠庸则径自在花厅上首的圈椅上坐下来,抬手便有侍女奉上好茶,甘冽的茶香随着袅袅热气飘散在冰冷的花厅中,显得格格不入。

  “王焕那个醉仙楼,老朽本来无意再动什么手脚。”申屠庸一面饮茶,一面岔开了话题,“那小子像个皮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一手经商的本事却是不得不服气的。林家倒后跟着垮台的醉仙楼在他手里一盘,便眼见重新变回了安京最好的酒楼。”

  “大人若是想要醉仙楼,小的立刻安排!”

  “话还没听完,你着什么急?”申屠庸对于汤五炬的表态一脸不满,“老朽这里盯着,你以为皇帝那双眼睛便是瞎的吗?若你乱动醉仙楼,不等安王动手,老朽便会先拆了你。”他的语气平稳,话中却有杀气冲天,“汤五炬,你可知朝堂内外什么最重要?并非权势,并非人脉,而是制衡!”

  似乎在感叹时光荏苒,又似乎是在不甘地发泄,当朝太尉眯着眼睛“呵呵”冷笑“哎,老朽年岁大了。眼见着当年一手扶起的小子居然无师自通,揣摩懂了老朽用尽一生才懂得的道理,实在是心绪万千呀。”

  汤五炬仍然跪在地上,却心如电转,飞快消化着申屠庸所说的话。他到底是个城府深沉的聪明人,很快便了悟“太尉大人所言不错。铜承乃国家银库,如今北境有蛮平邪教无端骚扰,正是着急用款之时,又怎能消耗大笔钱粮在后宫中!下愚定会纠结少府内官,奏请圣上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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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水宫,太微池畔的凉亭内。

  玉贵人——如今新封的顺妃正牵了袖子为皇帝斟酒,又细心地将蒸鱼的刺剔除,放去他的碗中“皇上近日朝政忙碌,还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嗯。”崔始宸心不在焉地吃着,只感觉脚边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哈巴狗,正呼哧呼哧地伸着舌头卖乖讨食。

  “玉狮子,玉狮子你去哪儿了呀!”就在这时,寻狗的声音由远至近。一个穿着鹅黄色单薄春裙的宫女快步跑来,一见到凉亭内的光景便吓得趴在了地上“啊、皇,皇上!请皇上饶恕!请顺妃娘娘饶恕!”

  崔始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而顺妃则急忙示意身旁的侍女将那哈巴狗抱了起来“皇上赎罪。妾身自怀了身子,时常觉得疲惫忧郁,这只玉狮子是妾身家人从番人手里买到的,特意送进来给妾身解闷儿。多亏了它娇憨耍宝,妾身也能一解忧愁呢。”说话间,那雪白的哈巴狗“汪汪”叫了几声,顺妃则是一脸的喜爱之意,拿手指拈了凉拌牛肉喂过去。

  “你这狗倒是养的好。”崔始宸眼尖地看到那玉狮子脖子上挂着一块纯金镶玉牌子,眼底迅速划过一丝不悦。再看了一眼四周,这凉亭外围养着一圈名贵的兰草,个个都是拿玉盆栽种的,就连台阶上候着的几名侍女,所穿戴的衣料首饰也比其他宫妃的侍女华丽许多。

  “天渐热了,狗儿正在换毛。怕是新打扫的辛昌苑要落了满殿的毛呢。”顺妃忙着逗狗,却没有看到崔始宸眼中的凉意。

  “朕听说爱妃的家人以前是在京外任职的,怎么,特地派人给你送只狗来?”

  顺妃顿时手下一停。她从一个连品位都没有的宫女转为三品妃嫔,还封了“顺”字,都已经不是三级跳了,根本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算她自身想要低调,也免不了家中要借她的顺妃名头活动活动呀!可是今上生性多疑,最恨后宫参政和结党营私之事,如今突然问起这件事情来,要她怎生回答?

  崔始宸见她一时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突然便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既然这狗儿正在换毛,未免落了辛昌苑满殿,不如爱妃不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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