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畏蜡爱玉

　　官厂的临行餐十分丰盛，饭菜用一个一个饭盒发放给众人，粗瓷大碗盛着各种肉食，鸡鸭牛羊具备，这对生活在云梦之畔，鱼肉吃到腻的渔民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饭食。

　　杜蘅和苏二八同他人一样，狼吞虎咽吃完饭盒中的饭菜，正准备合上盒子，却见吃的快的水手们已然打开了饭盒的二层，取出一碟单放的食物出来。

　　杜蘅和苏二八一阵疑惑，这几日一直在做准备工作，对进入官厂后的程序，自信也极为熟稔了，却从未有人说过，这临行餐还有一层。二人打开二层，只见一个小小的、极为精致的描花白瓷盘中，盛着一只烤乳鸽。

　　杜蘅瞄了一眼身边他人，有的人拿出这只乳鸽后，对着烤乳鸽拜了一拜方才开吃。杜蘅依样画葫芦照做，入口却发现此物并非乳鸽，酸涩干柴，口感极差。其他人似乎也不甚喜欢这个东西，似乎都是强迫自己吃下去的，表情甚是难忍。杜蘅无法，只好也勉强吃完。

　　苏二八这时凑过来低声问道：“吴赖皮，你说，刚才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杜蘅眉头皱起，回想了一遍在万卷书阁中所看过诸书，也并没有找到什么头绪，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苏二八哧哧笑道：“还有你老弟不知道的东西？”

　　杜蘅道：“八成是入海前的什么仪式。”

　　杜蘅一拍脑门，忽然想起在前人的杂记所记载的一物，腹中忍不住翻涌欲呕，于是暗使内力，将秽物压回。

　　水手们吃完此物，已陆续将饭盒交回一个大木车上，杜蘅低声对苏二八道：“过会儿告诉你是何物。”二人一同，去交了饭盒。

　　庭前的阶梯上，已站好一排官差，举着一面面大木牌，上面写着1到15，却没有4与14。共计十三个数字。廊下坐着一名执事，高声叫道：今年的捕蛟船，共计13艘，分管13片水域。每艘船配备水手120名。请各位按照自己手中须知分配船号，一一列队。只听窸窸窣窣一阵脚步挪移声，一盏茶工夫，一千余名水手已列队完毕。苏二八和杜蘅同在七号船上，对应水域为七号水域，只听身后有人窃窃不平道：“妈的，又是七号！”似是对自己分配的水域极为不满。

　　那执事见排队已闭，又道：“捕蛟船今日起航，八月二十五日潮平，进行一次就近靠岸补给后返航。各船水手，须遵从船长号令。白日休息，夜晚作业。不得聚众闹事，不得打架斗殴，酬报已一半付与受益人，安然归来者，下船结筹。潮水无情，若有意外，则赔付受益人三倍酬劳的抚恤……

　　执事所言，上船须知上已有说明。杜蘅心道：此人看似慵懒肥胖，然而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千余人的庭院，声音却透彻通达，每个人都能听见，可见内力功底不俗，不可小视。

　　此时下面众水手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七号船的水手好似比其他船号较为沮丧，杜蘅凝神聆听，听到身后有人跟身边八号船水手小声抱怨道：“奶奶的，又是七号！黑沼那个鬼地方，有甚东西可以补给？又要吃十几天咸鱼配干饼！”旁边八号船水手半安慰半幸灾乐祸的道：“都差不多的老哥，我们也好不到哪儿的。”抱怨的水手啐了一口，不再说话。杜蘅看了苏二八一眼，回头看了苏二八一眼，苏二八对他眨眨眼，嘴角一丝坏笑，杜蘅便知，不知道他又使了什么手段，把二人故意安排在七号船上。

　　杜蘅此时低声道：“方才我们吃的东西，乃是玄鸾。”

　　苏二八吃了一惊，喉间也一阵恶心，咽了口口水，低声骂道：“娘的，玄鸾，不就是燕子吗？这东西不是灵禽益鸟？干嘛出海前要吃它？”

　　杜蘅低声道：“我们出海所捕之蛟，我未曾见过全貌，而今看来，应是一种蛟龙之属。我幼时曾在一本前人野记中见过记载，龙者，惧蜡，爱美玉而嗜燕。故人食燕而不可渡水，其味引蛟龙而吞之。”

　　苏二八骂道：“娘的，这是把我们都当了饵啊。怪不得那些人吃前要拜拜。”

　　杜蘅道：“他们拜拜，一来，玄鸾为灵禽，食之不祥，二来应该是求神明保佑自己，勿被蛟龙所吞。”

　　苏二八道：“怪不得每年都会有人出海回不来呢，原来都被这些狗日的当了鱼饵！”

　　只听那执事的声音尤尖细瘖哑的句句传来：“捕蛟船虽名捕蛟，然泽中奇禽异兽，灵鱼神龙甚多，凡在历年进贡名单者，亦一并捕之。以上。各位水手，请随各船官长上船。”

　　脚步踏踏，十三支队伍分为四队，从庭侧卷宽大的仪门鱼贯而出。进入仪门，乃是一道青石所铺就的长长甬道，甬道地面上的车辙都散发着鱼腥味儿，应是平日里运送水产的道路。甬道对面是高耸的墙，看不到墙外如何。

　　甬道竟然极长，直直走了大半个个时辰。杜蘅听见脚下湖水隆隆，方知这甬道竟然直通湖上，建在水面。杜蘅跟随队伍，走出甬道尽头的门时，被眼前景象惊呆：

　　只见脚下已变成木质码头，二十余条木板铺就的宽阔的行道，呈扇形伸向更深处的湖水中。左右数里，皆有山峦深入湖中，对此处形成合抱之势。大风大浪，皆由山体阻挡大半。水深无礁，由内向外，视野开阔。除非正对码头，否则从外向内，极难窥视此处全貌，真是一片极好的泊船之港。

　　湖面上千帆桅立，大大小小渔船不下万艘，大船以铁锁贯之，连成一片，各有重锚沉于水下。小船以绳索系于大船之旁。湖潮虽然澎湃，各船相连，却稳如平地，竟少见颠簸波动，甚是奇特。

　　杜蘅与苏二八对视一眼，眼中心里，皆满是赞许：莫说苏二八乡野之人，不知官家壮盛，就连杜蘅，身为九卿世子，见惯了大场面的，看到这千帆林立，万船竞舸的云梦官厂，仍不免惊叹雄伟。

　　捕蛟船是所有船型中最大的一种，长四十余丈，阔约二十丈，九桅十二帆。杜蘅自幼长在京中，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船只。北冥流火族人所驾木舟，竟比这船上的一根桅杆还细小的多。

　　各队列跟随引队的官长，开始一一登上自己所要上的船号。苏二八笑着低声道：“吴赖皮，听闻南船北马，一会儿上船，可会晕船否？”

　　杜蘅斜视他一眼，回道：“怎能让你小瞧了去！”苏二八嘻嘻一笑，率先登船。

　　上的船来，才发现，原来报名的一千余人不过是外征的水手，每个捕蛟船原本配备水手六百名，加上外调一百二十名，每船水手七百二十名，十三艘船，加上船长，官长，杂役等，合计竟有万人之多。

　　船舱极大，不知几层。杜蘅和苏二八被安排在第二层的一间小舱中。舱中极为闷热，一侧上下双铺，被褥齐备。另一侧，乃是一张长桌，两把座椅，想是就餐之用。床下便盆两具。此外别无他物。

　　船舱以木板相隔，极不隔音。虽然上船须知上有舱中不可大声喧哗之规定，但杜蘅和苏二八仍然能听见隔壁舱中，两个水手交谈的声音。二人极为谨慎，心知此时虽同处一室，亦不能畅谈自己之事，不如倒头休息，静待夜晚作业之时，看能分得什么工作。

　　苏二八见杜蘅倒卧欲睡，低声笑道：“吴赖皮？晕船啦？”

　　杜蘅笑骂：“晕你爹！老子要睡会儿！”

　　正说笑间，有人敲击舱门，冷声道：“勿要喧哗！”杜蘅与苏二八相视一笑，作出噤声的手势，苏二八探头探脑，上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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