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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卿廷殷处理完了事情,跟夏思鱼刚从笃刑司回来,就脚下打了滑似地来了黄金台。

        他听完了他们全程的对话,算是瞧明白了他跟孟子轩的关系,薛惊云就是个一根筋的刚爷们,放着孟子轩在身边就是为了养眼。

        不过嘛……现在姓孟的可能没机会了。

        卿廷殷心情愉悦得紧,但却不打算过去跟薛惊云搭话,这人连自个的心思都号不准,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教他。

        他现在只想听听他的意思。

        要说程度上的话,他卿廷殷才是先动心的那个,他早早地就因为‘喜欢’二字而烦忧,但薛惊云这厮好像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心头暗嘲自己天真,神色忧然地摇了摇头,用唇语向夏思鱼示意道:“不急着喊我,你跟他再聊聊。”

        夏思鱼轻轻点头,又转过来跟薛惊云搭话,她的语气轻飘飘了起来,“额……再另寻时间吧,卿前辈他现在在忙,你想让我给他说些什么呢?”

        她看起来有些躲闪逃避,像是不敢去找卿廷殷的样子,薛惊云出于对化形术的顾虑,开始怀疑起她身份的真假来了。

        不过样子还得装,跟卿廷殷说些什么,这倒是把他给难住了,薛惊云却有些心虚道:“既然再另寻时间,那还是我当面跟他说的好。”

        卿廷殷眼皮掀开,脚步一抬正想过去,却又听得薛惊云补充道:“那换点话题聊吧。思鱼你在颂天门的事办完了吗?”

        他忍着焦躁又收回了步子,听薛惊云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又提起了雷捷的事,夏思鱼一改谦卑的常态,开始情绪有些低落了起来,“这个、这事……你真的想听吗?”

        薛惊云心不在焉,但还是友好道:“你说吧。”

        像是找到了人倾诉似的,夏思鱼泪如奔涌地滚了出来,她紧捏着衣襟捂着胸口道:“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雷叔一开始只是中毒,他只是在井里面昏迷不醒,但是我却没来及救他……”

        就在方才,她跟卿廷殷带着尸体,已经在笃刑司验明了雷捷真正的死因,真相往往比现实来得更加残酷。

        “我居然、居然还在跟沈公子商量,我在想他那么重、那么壮,该怎么把他的尸体捞上来……他那时候其实根本没死。”

        “用的藤蔓,活活把他勒死了。”她声音发着颤,捂住了自己的脸,深深地吸着气,带着断断续续的哭声道:“他当时,还活着,就在水地下挣扎,到处抓那个什么青苔……指尖里都有的,我竟然现在想到这一点……是我,是我建议沈公子,是我说用的藤蔓,是我害死的雷叔。”

        颂天门的仵作绝对是修真界的拔尖,他们更能从蛛丝马迹中查出东西来,而不是一个懂些医术的沈江言便可妄下结论的。

        夏思鱼显然是更信颂天门所说的。

        她虽说得乱,但薛惊云也听明白了,这副真情实感的流露,心下虽然同情有些动摇,但疑虑之心大过于信赖之情。

        今天白天里还见她喜笑颜开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这般激动了,他以为的夏思鱼本是个内敛稳重的姑娘。

        薛惊云随心嘀咕了句道:“这么在意干嘛,谁身边没一两个悲剧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没能去安慰难过的她,反而摸索着拿起了地上的药瓶,他打开闻了一闻竟发现是辉月赤丸。

        夏思鱼正浑身发着抖,突然感觉一只温软的手,放上了自己的肩侧,那人的声音有些绵软无力,但却给人一种宽厚包容的感觉。

        孟子轩安慰她说道:“姑娘,别搭理她,生离死别无可避免,你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吧,纵使烦事不如意,也请如意莫烦事啊。”

        诗情画意,让夏思鱼心生暖意,动容愣在了原地,她在这之前还以为,这个孟子轩是个不长脑子的空心花瓶。

        薛惊云拿着药,这才有些反应过来,眼前的夏思鱼许是真的,这药很可能是卿廷殷让她送来的。

        他窘迫至极,后知觉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夏思鱼解释道:“夏姑娘,额……噢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最近也遭了很多的事,我也跟你一样死了亲人,我……”

        “没事的薛前辈。”夏思鱼擦了擦泪,而后又释然地笑了笑,指着辉月赤丸的瓶子道:“实不相瞒,这药是卿前辈托我给送来的,我们方才也跟叶门主谈过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凑近了过来,斜了一眼旁边又对薛惊云道:“薛前辈你要知道,涉及到化形术的案子,这根本太难了无从查起,颂天门一惯都是懒得管,能找到个替死鬼搪塞就得了,所以这事你必须得让卿前辈帮你出面。”

        “不是,这怎么难查了?我长明宫还在、里面还有尸体、也算得上是物证,九安山的那俩,何似玉和沈江迎也算是人证。”薛惊云说着说着便急了,“人证物证据在,颂天门它为什么不帮我查?”

        “问题是那些证据他们来了吗?”夏思鱼竟觉得他有点天真,自己还开始苦口婆心道:“告你的是那个弟子,代表着颂天门的势力,也就是他们向你发起通缉,从根本抹杀了你再状告真正凶手的机会。”

        又因为化形术的特殊性,导致薛惊云一个人空口无凭,倘若没有人能证明他的不在场,那么他所阐释的化形术一说就不值得人信服。

        薛惊云顿悟了这一点,愁着脸有苦不能言的模样,说道:“万刃山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师父又总是神出鬼没地不在何家,我……我难不成去求九安山的那两人么,明明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们。”

        所以都想到这层了,却还是想不起我来?

        卿廷殷狠狠地皱了皱眉,真恨不得掏了剑出来,划开薛惊云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心说怎么会有他这么迟钝的人。

        夏思鱼鬓间一凉,顿觉有风吹过来,余光往卿前辈所在处一瞄,便知道是他在催促自己切换话题了。

        她万般无奈,心说两个死要面子,但还是好好提起了话题来:“薛前辈,你知道卿廷殷是谁吗?”

        这么问好奇怪。薛惊云心里咯噔一跳,“他、他是天字榜一,他是汀忧山的掌教,他还是……卿门主的儿子,反正他……”

        夏思鱼对他眨了眨眼:“他是能帮你的人啊。”

        薛惊云一听脑门发热,心下一直记着方才那岔,他对卿廷殷的那句话是吼出来的,就像是要跟他一刀两断了似的绝情。

        他很是失落地嘀咕了句:“可我刚才骂了他。”

        夏思鱼见他还不开窍,心里也有些干着急,便干脆又故技重施,她用手挡着嘴巴说道:“吵架嘛,再正常不过了的事,人人心里都有不痛快,说开坦白不就好了。”

        “可是我……”薛惊云低着头,正玩着脚下的泥巴,抬头一瞧夏思鱼撅着嘴巴,这姑娘又好笑又可爱的模样,发出低如蚊鸣的声音道:“你亲他一个试试,就像在翠柳湖下那样,我方才就暗示你了的呀。”

        原来她做的那个动作是这个意思?!

        薛惊云瞪大了眼,不知有想到了什么,鼻腔里又有热流涌来,他赶忙捏住了鼻子道:“……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会啊。”

        孟子轩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薛惊云尴尬得要死,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还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这才注意到他是目光炯炯,一直盯着撅嘴的夏思鱼撒不开眼。

        “哎呀薛前辈,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不也是跟你一样嘛。”夏思鱼松离了嘴,手掌扇动着自己的脸,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朗声说道:“薛前辈你又没有人脉,卿前辈若是不帮你的话,叶门主他根本就不会听你的解释。笃刑司那边要判你多久还不知道,但你已经自投罗网来到了这里,黄金台每个月底都要处决罪犯,说不定下一个挨雷劈的人就是你呢。”

        说来复杂,黄金台上是砍人头的地方,但黄金台下的牢房,其实既是关押又是折磨人的地方,多是那种砍不了头、亦或是案卷罪行不明的人。

        “被关押在黄金台期间,每一个月会去上面的台子,遭受由雷灵根使者召来的雷丈十道。”

        孟子轩突然想起,对薛惊云苦笑着说道:“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倘若有人能一次性不间歇地遭受三千道雷丈,那么他所犯下的再大的罪过都将被宽恕,据说你家卿廷殷曾经就是这么离开黄金台的。”

        没见识过雷丈,薛惊云还不忌惮,他的注意力被卿廷殷三字吸引,心下疑虑脱口而出问道:“卿廷殷犯的什么事,竟惊动得了颂天门让他来黄金台?”

        “小夏!”声音打断了他。

        话题到这里,安静的那人没办法再沉默,他不想再提起那段经历,赶忙唤了夏思鱼便要走道:“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声音很有辨识度,薛惊云一听便知道是卿廷殷。

        他霍地站了起来,抓着栏杆往外望,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他似乎并不打算过来。这扒拉着栏杆向外望的姿势,像极了个苦等丈夫不得归的深闺怨妇。

        夏思鱼点了点头,“哎”了一声便收了餐盒,她也站了起来,一面对薛惊云说道:“薛前辈,这药你好好地藏着,万万不要让颂天门的人瞧见了,那雷丈非常人能忍受得了,你若是挺不下去了便用它救着急。”

        “等等!卿廷殷——”薛惊云不理她,语气幽怨气愤地喝道:“敢情你来了的,你故意不过来,你就站在那儿听着?”

        卿廷殷不回答他,他只顾着催促道:“夏思鱼!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他有些慌了神,他害怕薛惊云真的问起,他对曾经的事很抵触,可以提起但绝不愿意再想起,他不能也不愿意让薛惊云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东西。

        但在薛惊云听起来,他又像是在逃避着自己。

        薛惊云忍无可忍,一听血气上涌,愤怒地朗声对他喝道:“卿廷殷你躲什么,我会把你吃了吗?!你问我把你当什么,那你方才听我说一阵子,你还猜不出来我的意思吗?”

        卿廷殷顿步倾听,隐约觉得他会告诉自己什么。

        薛惊云继续气愤不己道:“那我问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穿过了就扔的破鞋是吗?用辉月赤丸就想把我给打发了,你以为我会因为这药而感谢你吗?”

        又在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卿廷殷脚步一顿,指尖发着紧,自己一腔好意地送来了药,结果他薛惊云却是如此看待的?这简直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不说,吕洞宾反而还倒头来被狗给咬了。

        “当什么?我把你当亲人!我把你当喜欢的人!我把你当心尖上的人!”

        这就算是坦白了吧。

        卿廷殷竟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和防备,将一个最真诚的自己交给了薛惊云。

        他口吻淡淡地,但语气间隐着怒意,他们还得继续吵架:“我还错了吗?我怕你被雷劈死了,我给你药不对吗?”

        真是特别,别人互倾衷肠是情意绵绵,他俩互相坦白竟也夹枪带棒。

        吵就吵,薛惊云奉陪到底:“谁稀罕?不就是个雷丈嘛!”

        卿廷殷这是害羞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不敢过来。

        薛惊云这么想着便开始笑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冷硬逞强的:“我用得着你花冤枉钱?你卿廷殷能扛过去的我也能!”

        薛惊云还是害羞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不说喜欢二字。

        “雷丈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卿廷殷无奈,他疲惫地捂住了头,故意不迈脚过来看薛惊云,只是站在原地对他说道:“你那血那么怪,一旦失血过多来不及,除了辉月赤丸我怎么医你?”

        “我怎么知道它简单不简单?”薛惊云恨他不过来,但是又不好直说想亲他,只得依旧扒拉着对他吼道:“所以你就不能救我出去吗?你舍得让我遭受那不简单的玩意吗?!”

        情意不在词语之间,而在于心意情绪之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如骤涨的春潮般连接了他们。

        “我舍得。”卿廷殷忍不住笑了,心下一横迈步就要走,跟个绝情的汉子一样洒脱道:“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这是在说什么啊?怎么前后毫无逻辑。

        夏思鱼满头雾水,盯着他俩看来看去,嘀咕了一句“你们和好了吗?”便匆匆跟着卿廷殷离去。

        “没有,还吵架呢。”薛惊云神神秘秘道。

        不过他心情大好,还听得卿廷殷的脚步,便朗声对他喝道:“那好卿前辈,我谢谢您的药,我会好好吃好好活着的!同时感谢您特地的造访,也希望您出去以后别忘了我!在享受跟妻儿天伦之乐的同时,麻烦腾出一点时间来查查我的案子成吗?”

        “不成。”卿廷殷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没享受天伦之乐,所以没时间替你查案子。”

        薛惊云更是乐道:“好——我等着你啊——”

        不止夏思鱼,就连孟子轩也懵了,压根搞不懂他俩在吵什么,只觉得他们似阴阳怪气,但却又更似打情骂俏,看得人好生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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