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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沈江迎并没有退缩,她前去护在了何似玉身前,语气中气十足道:“他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我好歹也算半个薛家人,卿掌教您又是出于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呢?”

        接下来的对话薛惊云都在场。

        不过在别人的眼里看自己,倒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和感受,他下意识地去注意自己和卿廷殷的同框,他热烈的目光透过镜子盯在了卿廷殷的脸上。

        那个永远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人,原来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这种被人时不时关注的感觉……

        抑制不住的,薛惊云突然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净心镜流动的画面里,画面到了薛惊云拔出拢月枪,他丝毫不顾及何似玉的感受,任由那的血窟窿血流奔涌,跟着卿廷殷跳下了长明宫,他们前去查看余叔的尸体。

        镜外的何似玉再见此景,心有余悸地摸回了那伤口,似乎那愈合了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薛惊云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此刻没了当时的崩溃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郁结与自责,他开始后悔起对何似玉的那一枪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镜内的沈江迎双手发抖,此刻的她只像是个普通的女人,看着心爱的男人身受重伤而无能为力,她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实的脆弱来。

        净心镜画面再度模糊,有种支离破碎的虚幻感,场外之人看得很是吃力,只听得里面沈江迎断断续续的哭声。

        “啊啊啊——”

        场外的沈江迎忽地惊声惨叫起来,她右手仍牢牢地贴净心镜上,左手却作抓状痛苦地捂住上了额头。

        她五官扭曲,鬓间有豆大般汗水滚落,脖子间青筯暴起孱动,净心镜对她起了副作用,她似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许是这段经历让她不想再忆起。

        何似玉冲过去,蹲在沈江迎旁边,几乎是急红了眼睛,他舍不得见她痛苦的样子,他不管不顾地对叶胜安怒吼道:“等下等下!她头疾发作了!叶胜安你稍能不能收点灵力?!”

        幽蓝的光照映在叶胜安脸上,更映衬得他神色傲然不屑一顾,他很不愉快何似玉这种命令的口吻,颂天门门主不是他呼之欲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

        他就当何似玉在放屁。

        叶胜安慢条斯理道:“何门主别慌,你既说了沈姑娘有头疾,这其实就是正常的人体反应而已,毕竟谁被迫窥见了记忆会乐意啊?”

        薛惊云看了叶胜安一眼。

        “…………”何似玉没有薛惊云的冲动,他那焦灼急躁的神态,更多了几分自责在里面,他其实更恨不得遭难的是他自己。

        叶胜安施法不停,净心镜继续展示着,画面仍然支离破碎。

        镜里沈姑娘抽了自己的手帕,手忙脚乱地去堵那窟窿,但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血肉翻糅,腥红淋漓,血流奔涌根本止不住。

        何似玉脸色煞白,沉重地喘着粗气,他还能挤出个笑容来,甚至还能伸手去擦沈江迎的泪。

        他安慰她,声音低如蚊鸣,却温柔得让人安心:“江迎,别哭,不好看……”

        沈江迎忍着哭腔,他握回何似玉的手腕,一边说一边起了身,“玉郎,等着我,你先不要睡……我去拿药,我去马车上找找,我带了辉月赤丸的……”

        画面模糊,何似玉呢喃着什么,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沈江迎哭喊了好一阵子。

        而后她转身要下楼,视线里切出一个人,画面也突然清晰了,那人居然是个熟悉的面孔。

        汀忧山来的,明明已经走了的雷捷!

        和方才见到的他不一样,这会儿的雷捷脸色阴沉,像堵墙一样挡住了沈江迎的行迹,他本就身材魁梧肌肉壮硕,这会儿更如不可撼动的山出现在视线里。

        这样的出场是有些令人窒息的。

        净心镜似乎渲染了层神秘的气息,场外之人能感受到沈江迎的恐惧,她对雷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逃避。

        她生硬道:“你进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

        雷捷欺身上前,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至极,竟能清晰地看到雷捷胸前的肌肉线条,线条硬朗流畅如砖头般有力,他居然伸出了手向沈江迎的脸颊,似乎在擦拭她方才不小心被沾染上的血迹。

        沈江迎竟然没避,听得他温声道:“我怕你出事,所以来看看你。”

        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不止是身为未婚夫何似玉,这话听得薛惊云都心跳漏了半拍,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他哥的脸色,果然是又青又白如吃了□□般要死不活,薛惊云只觉得替他羞愤和难以置信,这种未婚妻私会旧情人的戏码并不好笑。

        何似玉缓缓地起了身,这时叶胜安便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他却强遏着情绪重重地伸了手,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句完整的话来:“你继续!”

        像是证实他们的猜想似的,场外的沈江迎反而冷静下来,镜子里的画面也愈发清晰明了,里面的人和事都开始富有戏剧性起来。

        沈江迎受到了冒犯,一巴掌扇走了雷捷的手,怒声呵斥他道:“放肆!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她揉着手腕,并未表示出太多的惊讶来,这句话的语气软了一度,“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不是娇嗔,但也绝不是责备。

        何似玉听得四肢发冷,颤抖着手地抚上了自己的枕翡枪,似是捏着它才能获得一丝慰籍和安心。

        整个屋里气氛尴尬,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前的静谧氛围,除了那事不关己的郑义和孟子轩,余下的薛何叶三人都被笼罩在这层莫名的诡异气氛里。

        “什么地方?”雷捷一巴掌捏上了栏杆,他贪婪地嗅着万刃山的空气,渐渐露出狰狞凶狠的表情来,说出来的话也是似癫似狂的,“……长明宫啊,一个充满了美好回忆的,我曾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沈江迎站了过去,拉着雷捷的胳膊道:“什么好地方,你在说些什么?算了我不问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干嘛要出现在这里啊,你不是知道卿廷殷也会来吗?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还要怎么对薛惊云动手?”

        雷捷斜了她一眼,“卿廷殷知道我在这里。”这眼神却又并不含情脉脉。

        他错开沈江迎,前去走向了昏迷的何似玉,他指尖闪动幻化出了个褐色刀片,那利刃的尖端处闪动着冷厉的光。

        沈江迎挡了过去,她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何似玉面前,看似深情地像要为他英勇赴死,语气却慌张惊恐道:“你要干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伤害他!”

        雷捷横眉冷对她道:“你也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真正地爱上他。”

        “不、不……哥你不能这样。”画面颤抖模糊,像被充盈了水雾,沈江迎又哭了起来,却被雷捷皱眉喝断了:“别叫我哥!我早不是你哥了!”

        沈江迎抹着泪,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好……可是,我食言了,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我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还跟我商量着这次回来,就去拜见何家的长辈们,然后把我的名字写进何家族谱……”

        “那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雷捷几乎是霎那间暴起,突然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猛烈的力道直接将她砸进了旁边的屋里,一阵眼花缭乱的视角颠倒后,她视线里出现了道紧闭着的房门。

        雷捷相当于是看准了这间屋子,一耳光将她打上了并未缩牢的房门,以她自身的惯性让她滚进了屋子。

        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门窗,只像是个冰冷的旁观者命令道:“沈江迎!你给我记着!你姓沈而不是何!”

        “不要伤害他!”沈江迎挣扎着爬起来,想再出去却发现门被锁死了,她用力地拍打和敲击着门窗,像是在拼命地嘶吼哭喊着:“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不要伤害何似玉!他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她用劲了全力,哭的撕心裂肺,像个被拒之门外无助的孩子。

        可外面的人根本无动于衷,他手里的利刃如分裂再生一般,幻化成了密密麻麻的矩阵,它们像嗜血的虫一般袭向何似玉,门外传来细微的皮肉撕裂声,被糊了墙纸的窗口被溅染起细密的红珠子。

        “你怎么能啊啊啊——”

        沈江迎痛彻心扉的惨叫声从净心镜里传出。

        她的视线是那么模糊,扒拉门缝的指尖是那么用力,哪怕鲜血淋漓也不在乎,红印子糊上了门缝,画面鲜艳而又瞩目刺眼。

        她终于抽出了软玉剑,一剑劈向那囚固自己的木门,那白色的剑光炫目刺眼,好在还是将那道门击得支离破碎。

        她疯了似地大叫着:“何似玉!你怎么样了?!”

        沈江迎来得不巧,这一幕几乎让她濒临崩溃,她正好看到雷捷将遍体鳞伤的何似玉,像抛弃什么废物样踹下了长明宫的高楼,他对待她心爱的人没有丝毫的心软和怜惜。

        那是她孩子的父亲,如片轻柔的羽毛安静地坠落了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她甚至能数清他眉间的发,她甚至能看到他嘴角的笑,她甚至还能听得见自己停滞的心跳。

        她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

        沈江迎发了狠地丢掷出软玉,想要去将何似玉的身体撑起来,那灵活如游蛇般腰带剑,在这时却显得乏力又毫无作用。

        谁能来帮帮她?谁能来救救他?还有谁能来挽回他们濒死的爱情?

        没有人。

        雷捷漠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做得好,灵符你都下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转头看向雷捷,手脚并用站上了栏杆,对上他费解的神色,她似乎是地笑了笑。

        雷捷的脸色变了,从困惑不解变成了惊慌失措,他这才明白她这举动的意思——沈江迎要陪着何似玉去死。

        站上去的她没有犹豫,身子往后一倾坠了下去,视线里的长明宫突然空寂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喧闹声也显得遥远。

        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画面昏黑前的一瞬间,看到了雷捷目眦欲裂伸手欲抓的失措神色,但画面却又都被泪水给湿润模糊了。

        “哥,对不起,但是再见了……”

        净心镜里传出她释然的声音:“玉郎,江迎来陪你了。”

        画面到这里静寂了。

        场外,何似玉捂住了嘴,他双眼模糊泪流满面,双肩止不住地在发抖,方才的愤怒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无尽的共情与悲鸣。

        他终究也是爱她胜过怀疑的。

        毕竟几乎没人能有为爱殉死的勇气,不管雷捷跟沈江迎是什么样的关系,何似玉单单是凭着这一点便认定了她。

        可净心镜里的故事未完,沈江迎又突然睁开了眼睛,出现在视线里卿廷殷从容淡定,接住她的一瞬间又顺势将她给送了下去。

        视线像镜头一样移动转变着,转过头去的沈江迎又被薛惊云接住,她看到了卿廷殷对他的夸赞和鼓励,她也看到了薛惊云对他的依赖和微笑。

        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画面到这终于戛然而止了。

        薛惊云这才想起,当日沈江迎平稳落地后,红着眼睛对自己道了声谢,那时他甚至并不觉得这句话真诚,可谁曾料到她竟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说出来的。

        多讽刺啊,她分明是来杀薛惊云的,可这薛惊云却救了她,甚至还用自己的血去救了何似玉,给了她再活下去的信念和。

        他们这关系可真是错综复杂。

        叶胜安叹了口气,收了净心镜的术,沈江迎终于松了手,她脱力般瘫软要倒地。何似玉前去扶住了她,蹲立着让她依在自己的怀里,擦拭着她额间细密的汗珠子。

        他突然问了句薛惊云,“你怪她吗?”

        “你怪她吗?”薛惊云问,“她是你的未婚妻,却有那么多事瞒着你,还跟一个雷捷说不清道不明的。”

        沈江迎紧闭着双眼,似是沉沉地昏迷了过去,何似玉盯着她忧然又自责道,“她都为我跳长明宫了,我怎还会对她心生嫌隙。”

        “你既不怪她,那么我也没什么好怨的。”

        哪怕沈江迎本意是要杀他,她在自己和卿廷殷面前有所隐瞒,她也确实包庇了雷捷的存在,甚至事后也装作了个没事人的样子。

        可薛惊云也觉得这都怪不了她。

        他这出于什么呢,对她被雷捷利用的悲哀?对她想救何似玉却无能为力的同情?还是对她险些爱而不得痴心赴死的共鸣?

        他折服于这种超脱生死的爱。

        自沈江迎踏上栏杆,往长明宫栽下的那一瞬间,薛惊云便开始钦佩起她这个人来,他被她对何似玉深沉的情感所打动了。

        几乎没有人吧,能在伴侣死后去为之赴死,她是把他当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重要到割舍的时候竟痛苦到,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沈江迎真的好爱好爱何似玉。

        爱得令旁人惊讶,爱得让叶胜安惋惜,爱得让薛惊云羡慕嫉妒,他甚至也开始渴望起这种极端的爱来。

        无论是他给卿廷殷,还是卿廷殷给他,他都觉得挚爱就当如此。

        叶胜安言归正传道:“沈姑娘的记忆只能证明,雷捷是害死那名黑袍人的人,但化形薛惊云于城墙杀人的真正黑手,我们还没有具体的证据能说明是他。”

        “并且……”沉默良久的郑义发了话,“杀死我师父的人,确确实实的仍然是薛惊云,只是他脑子里并没有杀其他三人的记忆。”

        薛惊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孟子轩也发了话,他看了薛惊云的视角,算是猜中了七八分,这便语气埋怨道:“那查这一通有什么用?还是不能证明我们教主的清白。”

        何似玉问道:“那还要再看看我的记忆吗?”

        “用不着吧。”叶胜安客观分析道:“何门主清醒的时间太短,怕是从中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在下倒是好奇,你为何一开始会先一步到长明宫,怎么没跟沈姑娘他们同行呢?”

        “实不相瞒,我找东西去了。”何似玉抠着眉心,看向了薛惊云,难得显得有些腼腆道:“……那个酒,我们小时候一起埋的。”

        “余叔挪了位置。”薛惊云咳嗽两声,别开了看他的视线,他看向叶胜安问道:“叶门主,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净心镜能不能窥探死人的记忆呢,如此我们便更能直观的探寻真凶是谁了。”

        叶胜安一拍手掌,很是惊喜地拍掌赞道:“好主意啊,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这倒是前人从未尝试过的法子。那雷捷的尸首还在,我这就吩咐人去搬来!”

        真相近在眼前,薛惊云却转移了话题,他是有些不耐烦了,“叶门主辛苦了,我自问心无愧,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家都听得累了,不如我们明日再议此事吧。”

        他径直地去打开了门,外面竟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大门一开凉风吹拂进来,有股春意的芬芳扑鼻。

        薛惊云抬腿要走,何似玉喝止问他,“薛惊云你去哪儿?”

        “望天楼。”

        “你去那儿干嘛?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待罪之身,瞎跑什么。”

        薛惊云别着头笑笑,他一甩衣摆跨了出去,“你看你的心上人,我也去看我的心上人啊。”

        “你……”何似玉红了脸,瞪眼睛喝声道:“什么时候不能看,你非得这个时候去,把正事忙完了再去不行吗?”

        “不行。”薛惊云已走远了,他轻快的脚步声在长廊回荡,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也渐行渐远:“我想他得紧,这就是正事儿。”

        单身久了得憋出病来,薛惊云以前不觉得,自卿廷殷不在的这半天里,他这种感觉便愈发地强烈起来。

        再说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却得看着他哥他嫂嫂黏糊这么久,他这春心泛滥的心里能痛快吗?

        同时也跟沈江迎那一跳有关,他突然迫切地想去找卿廷殷证明什么。

        心里有股想撕裂什么的冲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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