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晚餐时刻路修远坐立难安。

　　不会吧？那个女孩……不会这么巧吧？他一边心情忐忑地想着一边不停地戳着盘子里的牛排。命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若秋，你姐姐呢？来了客人怎么不出来迎接？”安溥荣诧异地问正在费劲切开牛肉的安若秋。

　　安若秋反应也挺快的，装模作样地用安若夏教给他的说辞搪塞了过去：“姐姐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呢，她不喜欢别人打扰她。”

　　姐姐？路修远更加凌乱了。虽然不想承认，但从这家人的长相特征上，他可以确信那个不幸的女孩属于这个家庭。

　　“那也不能不吃饭吧……”

　　“放心吧先生，刚才我把晚餐给小姐送去了。”这次回应的人是保姆，她已经把牛排连同餐具都放在了安若夏的房门口，并且敲门通知过里面的安若夏了。

　　于是大人们又开始聊起了家长里短。

　　期间偶有谈到路修远的情况，他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抑或是敷衍地“嗯”几声。路刑文对儿子这神游的状态很不满意，但在这个场合，他是不可能发火批评路修远的。

　　路修远此时如坐针毡，他知道女孩肯定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家人。难道她要一个人承受这些？我是不是该和爸爸说一声啊？可是我答应过她，不会报警的啊……该怎么办？越是纠结，他就越心烦意乱。

　　路刑文不知怎么就谈到了锦城的治安状况。“像这种大城市，管理起来挺让人头疼的。锦城的治安状况算是不错了。”他说，“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外来务工人员比较多，难免出点问题。”

　　一直默默走神的路修远突然被点醒，大概是路刑文的话让他觉得值得关注。

　　“刚刚十几分钟前收到个消息，这边的警察同志在这一块逮捕了一个企图猥亵幼女未遂的中年男人，据说是来打工的，走投无路了就想报复下社会……”

　　“那个人！”路修远猛地一激动，差点把盘子打翻，“是不是穿着很破的衣服，然后模样很邋遢的？！”

　　在场的人都被路修远的突然举动吓到了，路刑文也是愣了一下才回复他：“额，没错……因为有人来了他才停止了犯罪行为，然后在逃窜过程中被巡逻的民警撞见了，他们看他形迹可疑就带回去审了一下……”

　　看来没事了……路修远吐出一口气，心安地坐下了。

　　好在路刑文把儿子古怪的问题当成了他想买弄自己推理能力的表现。这孩子，推理出来也不必这么兴奋吧？他皱了皱眉，无奈地摇摇头。

　　安溥荣尴尬地笑了笑，旋即开了个玩笑:“修远好像对这种事很感兴趣啊，以后是不是也要和爸爸一样当个警察？”

　　听到这句话路修远不高兴了，没好气的回到:“才不要，一家子都是警察，多没劲……有我哥就够了。”

　　这臭小子，一点也不给我面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路刑文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被路修远气得发抖。

　　只要路修远不说话，这场晚餐的整体氛围还是蛮和谐的。

　　安家夫妇一再请求路刑文一家再坐一会儿，他们不好推辞，便就此答应下来。

　　这意味着路修远又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了。他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大人的聊天他没兴趣参与，于是他得到了可以在宅子里参观的允许。

　　他逛着逛着就到了厨房里。

　　保姆阿姨正在洗晚餐用的餐具。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阿姨，你们家小姐吃过饭了吗？”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关心那个本应和他毫无瓜葛的女孩了。

　　“对啊，我刚刚去收餐具了，就放在房间外面呢。”和善的阿姨笑着回答。

　　他又多管闲事地瞟了一眼水槽里的盘子和刀叉。一、二、三……嗯？叉子和盘子都刚好是七个，可为什么少了一把餐刀？他的脑子里瞬间轰鸣，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阿姨，你们小姐的房间在哪里？！”路修远的眼神都变了，语气紧张起来。

　　“在二楼走廊的最后一间……怎么了，小客人？”

　　路修远没时间回答保姆，一个箭步冲出厨房，发疯似的往二楼跑去。这时候他的方向感终于靠谱了，他很快就找到了安若夏的房间。

　　可恶，门锁上了！打不开门的他着急地寻找着其他的途径。

　　从走廊这里倒是可以看见这间房的阳台，虽然很危险，但我得试试！他二话不说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翻了出去，跳到对面的一颗枝叶繁茂的树上。接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力一蹬，堪堪用手攀住了阳台栏杆的边缘。

　　来不及多想，他手脚并用地爬进阳台。稍稍喘了下气的功夫，他的余光就瞥见了房内那个坐在床边，将要把餐刀往手腕上割的女孩。

　　“住手！”路修远一边惊呼着一边扑上去。

　　听到了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割腕的动作停滞了一刻，但餐刀已经隔开了手腕处的皮肤，涓涓的鲜血流出来，一滴一滴地掉在地板上。

　　他把惊愕的女孩一把扑倒在床上，果断地夺下她手里危险的刀具。“为什么要自杀？你疯了吗？！”他急得忘记了温柔，忘记了先把女孩放开。

　　安若夏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想把身上的男孩推开，但他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你、你先给我起来！”她恼怒地警告着他，似乎要哭出来了。

　　路修远这才意识到他的失礼，他连说了好几句“抱歉”，手足无措地起身。

　　安若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用右手抓着流血的左手腕，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快给我走！”她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路修远执着地“赖”在她的房间里。“不行，我走了，难道让你一个人死在这儿？”他的理由很充分，“给我看看你的手，还在流血呢！”他不由分说地靠近她。

　　“走开！”她想要躲闪，不断后退，“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别任性了，大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路修远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安若夏愣在了原地，恍惚间路修远已经握住了她的左手臂。没有之前对待安若秋的过激反应，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路修远检查自己的伤势。

　　还好是餐刀，不是很锋利。伤口不深，没有生命危险的……不过还是要包扎。路修远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对不起，吓坏你了。”他赶紧和安若夏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家里有医疗箱吗？你的伤口得处理一下。”

　　安若夏没有反应。

　　“要不我去和你家人说一声，去医院……”

　　“不行！不能……”她这时紧张起来，拼命地摇头。然后她无可奈何地指了指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紧急医疗箱。

　　路修远就用医疗箱里的药品和绷带什么的，加上爸爸教给他的医疗技术常识，细心地包扎着安若夏的伤。

　　整个过程中她都很安静，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的排斥，像是只文静的小羊。

　　“你其他的伤，也没处理过对吗？”路修远轻声地问。

　　她点了下头。

　　路修远叹着气，好言相劝:“万一留下疤就不好了，我帮你处理处理吧。”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而已。”看安若夏正在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好让她放心。

　　最后安若夏妥协了，乖乖地同意了路修远的请求。

　　有几次他离她很近，近到她有一些不自在，但总而言之，在路修远的治疗当中，她都表现得还算自然。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铁下心来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可眼前这个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的男孩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安心，甚至产生一丝依赖感。这个想法把她吓了一跳。

　　我果然是疯了吧，她想。

　　“好了，然后好好休息应该就没问题了。”事实上他心里也没底，他没想到女孩身上的伤有这么多，有些还挺严重的。不过她肯定不愿意去医院，只能这样说让她不要过于担忧。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吗？”路修远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安若夏想了很久，小声说:“我不知道……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可能是我潜意识的本愿吧。”她笑了，却是让人心疼的苦笑。几滴泪淌了出来，这泪中带笑的样子，真让人不忍直视。

　　路修远沉默了一会儿，他必须得干点什么。“你叫安若夏对吗？”刚才的晚餐时间里，他有听到她的名字。

　　她略显惊讶地回道:“嗯，你怎么……”她觉得这个男孩总是让她“意想不到”。

　　“安若夏，你听好。我救了你，我就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就像今天这样，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他的语气异常地坚定，“你获救了，那个人也已经被抓起来了，你没必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有你的家人，你有你的未来，你不可以带着这个秘密躺进坟墓里。”他的眼里泛起薄雾，柔和得像子午的夜空，“活下去好吗？”

　　她默然无语。他的话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她相信，让她没有办法拒绝。

　　“嗯……”良久，她回了一个字。

　　路修远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下来。他知道从现在起他摊上了一个“大麻烦”，而且完全是他自找的。可他没有一点后悔的想法。

　　“我今天是来你家做客的，我们家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想他们的茶话会也该结束了，我也该走……”他说着下意识想从阳台再翻出去。

　　“等等！”安若夏叫住了他。

　　她指指门，说:“你从门走吧。”

　　路修远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然后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伸出头环顾外面。

　　没有人，太好了……他回头，又最后对安若夏微笑着说:“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明天我还会来的，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你肯定会喜欢她的，她可是天使哦。”

　　然后他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

　　安若夏蜷着身子坐在床上，回味着路修远的笑容和他的话。

　　明天，我们会再见吗？原来，我还可以拥有明天……说不上为什么，她开始对“明天”的到来产生了一丝隐约而莫名的期待。

　　——《夕阳与你》(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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