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211章

颐宁宫中一片寂静，四周的宫人早已被屏退。明蓁扶着额，合着双目，久久不语。半晌，她终于开口：“你可想清楚了？”她缓缓睁开双眼，一毫不错地盯住了自己的女儿，“他与傅氏情深似海，如今傅氏亡故，一个‘孝’字压下来，纵使他无法反抗族中的长辈，也难保不会迁怒于你。昭华，他心里没有你，你嫁给他，真的会幸福吗？”

        昭华没有底气，但她还是强撑道：“女儿是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叶。他不敢怠慢我的。”顿了顿，她又道，“而且……而且，我并没有想要害死傅氏，女儿没想害她的！甄致洺他不能怪我的！”她的声音骤然轻了下去，喃喃道，“对，他不能怪我的，不能的……”

        明蓁轻笑一声，看着自己天真烂漫的女儿，竟是好气又好笑，她轻轻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语气淡淡的，却打破了昭华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有些人心怀怨怼，若是怨气撒不出去，便会生病。而一旦生病，那便要去折磨别人。这样——他的心里才会痛快，他的病，才会好。”明蓁站起身，走到昭华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昭华啊，你父皇临终之际亦放不下你，他对哀家说‘昭华性情有些娇纵，虽为皇家金枝，却也恐怕不讨夫家喜欢。你我为父为母，纵使手握重权，却也终究改变不了人心’，如今看来，你父皇果然是对的。”她望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眸子，轻轻叹了口气，“你皇兄糊涂，执意宠信妖后与佞臣，致使江山不稳，动乱频发。哀家虽为生母，却也管束不了他了，只好由得他去。如今你亦是一意孤行……你长大了，哀家也一样管不了你了……”她缓缓背过身，“哀家与你皇兄的母子情分早已消磨殆尽，如今，为了哀家与你的母女情分不被损伤，日后……便不必再见了。”她抬步走向内殿，“澹雅啊，珍重。”

        昭华看着她似是一瞬间佝偻衰老的背影，眼泪瞬间决堤，她重重叩首：“女儿叩别母亲，愿母亲长乐无忧，千岁千岁千千岁……”随即，她便转身离开。临要踏出颐宁宫殿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却终究没有回头，而是咬了咬唇，大步踏了出去。

        明蓁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摩挲着手中的“不离”，半晌没有说话，待夜色渐渐黑了，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她才在无尽黑暗中合眸，眼角渗出泪水，慢慢滑落。只闻得殿中一声叹息，她幽幽道：“明郎，孩子们都大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而我，也老了……”她的声音中藏着无尽的寂寥和刻骨的思念，“明郎，明郎啊……”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玄凌，半晌，终是忍不住蹲下身，蜷缩着身子，哭得像个孩子。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人人只见明毓皇太后大权在握、权倾天下，可谁又知道她藏在心底无法言说的痛苦呢？

        ——成启十年六月，周国长公主下降默太嫔之侄甄致洺。太后疼惜女儿，下旨赦免甄致洺这一脉。册封他为驸马都尉，兼之翰林院编修。

        那一日的红妆十里，昭华穿着凤冠霞帔，辞别明蓁。那是她们母女见的最后一面。昭华自知伤了母亲的心，可她爱着甄致洺，便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往后的数年里，纵使夫君冷待、婆母刻薄，过得凄惨，也终究没有再肯见明蓁一面。

        她在甄家挣扎了数年，郁结于心，心病难医，产下一对龙凤胎之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为了儿女，她才终于命人给明蓁传了口信，求母亲照料自己的一双儿女，莫要让他们在势利的甄家受尽委屈。

        明蓁得知消息，亲自驾临甄府，却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

        成启十一年六月，周国长公主薨。太后大怒，问罪于甄家，除甄致洺外，涉事人等尽数流放宁古塔，永世不得回京。同月，太后遵先帝遗诏，为周国长公主的一对儿女改姓为周，从皇子之名，特封其子周平昊为长安郡王，其女周念夕为永宁公主。

        因着昭华的临终所求，明蓁并没有处置甄致洺。但他自昭华死后，便开始放纵自己。每日流连酒楼之中，醉生梦死。也许在昭华逝去之后，他才终于从满腹的怨怼之中挣脱出来，看向这个像火一样热烈的女子。只可惜，斯人已逝，徒留伤悲。

        昭华又有什么错呢？她也想过成全他们，她也自有一身傲骨，她也生性良善，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傅氏。若是真的要论起来，害死傅氏，应该是贪婪的人心才对。而她，纵使真的有错，也不过是错在爱上了一个人而已。昭华这个人，生性执拗，当真是害人害己啊。

        事情走到这般地步，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命盘里只怕是早已乱成一团，再也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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