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234章

周予洐确实照夏贵妃所说的去做了。他跪在仪元殿外，顶着烈日，并不为舅父求情，只一字一句地叙述着当年珍懿皇后还在人世之时，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儿臣犹记得，母后当年，最喜江南的烟雨。她那时与儿臣说，幼时与父兄母亲一同走过青石板的小路，有雨丝滴落发梢，她的兄长总会第一时间撑开油纸伞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母后她，是如此怀念当初在江南水乡长大，承欢父母膝下，受尽兄长疼爱的日子啊，甚至于，在那些父皇未曾陪伴我们的岁月里，她总是在和我讲述那些回忆……那个时候，儿臣还向她许诺道，日后一定带她回江南去，再看看江南的烟雨和青石板的小路……”言到此处，周予洐又是难以自持地落下泪来，“如今回想起来，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玄凌静静地坐在仪元殿中，摩挲着陈旧的香囊，他一字不语，只听着周予洐在外高声说话。而他，始终不肯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周予洐唇瓣干裂，已是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见乾元帝允他入内。身着华服的昭华帝姬挣开阻拦她的宫人，扑到周予洐面前：“皇兄！”她伸手欲拉周予洐起身，却被断然拒绝。夏晟纵使有千般万般的过错，那也是他的舅父，是他母后唯一的兄长，他断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晟去死。而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人，便只有这殿中的人了。

        君要臣死，臣才不得不死。若父皇肯赦免舅父，哪怕舅父的官位不在，也依旧能保住性命，这样，来日九泉之下，他也有颜面去见母后了。

        见周予洐惨白的脸色，昭华再也按捺不住，她跑上前，用力地扣着仪元殿的大门，口中呼喊着：“父皇！父皇您请见一见皇兄吧！父皇！”见玄凌始终不为所动，周予洐又是执意长跪不起，昭华咬一咬唇，也跪了下来，她更加用力地拍着殿门，语气愈发凄厉，“父皇！皇兄纵有失礼之处，那也不过是因为念及与母后的母子情分！若舅父不是母后的亲生兄长，皇兄又何至于此！为人子女，本不能为生身母亲颐养天年，已是最大憾事！如今母亲长眠地下，难道我们还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唯一的兄长惨死牢中吗？！父皇！父皇您看看我们吧！父皇！那是母后唯一的兄长啊！若是母后还在……”

        “若是她还在——”仪元殿的大门终于开了，昭华的手顿在空中，周玄凌冷眼扫过兄妹两个，缓缓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完，“只会劝我严惩夏晟，勿要因私废公，徇私枉法。”他望着昭华那处与生母相似的眉眼，有些失望，“你们，当真不像是昭昭的孩子。”若是珍懿皇后还在，见兄长谋逆，断然不会为其求情，让玄凌为难，只会劝他依律处置，勿要念及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如此大罪，夏晟已是罪无可恕，若是玄凌放过他，日后岂不是人人争相效仿于他？玄凌身为人君，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珍懿皇后是周夏氏，是乾元帝周玄凌的妻子，是周家的媳妇，她始终将自己的本分牢记在心，她从来不会做让玄凌为难之事。正是因为她凡事只肯周全玄凌，为难自己，才会活得如此辛苦。

        昭华一怔，又听得周玄凌道：“利用朕对你们母后的感情，逼迫君父，你们果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女儿。”他背过身，不再去看兄妹二人，“着，太子周予洐身子抱恙，留于东宫安心养病，允昭华帝姬周澹雅随侍左右。”他缓步走回仪元殿中，“罪人夏晟，革去官职，再不录用。为全元后颜面，不牵连夏氏族人。你们走吧……”他的脊背仿佛一下子弯了下去。这位正值壮年的大周君主，明明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仿佛早已是垂垂老矣。周予洐看得难过，其实，真正不想杀夏晟的那个人，应该是眼前的这个一国之君吧……因为沉浸于珍懿皇后之死，始终都走不出来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他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潇湘呜咽断水流，花落宛委玉山倾，明珠沉底水波折，连城玉璧碎无声。抬首仰视松槚木，闲坐静思听坟茔，千年万岁沧桑后，椒房懿范颂有声。

        自你走后，我看过山河锦绣，万里繁华，人间烟火寥寥，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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