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仁宗
电视中不断播放着考古队保护性发掘晓朝巨大墓葬群的新闻，束起长发，容貌艳丽的青年放下筷子，端起茶盏轻轻漱口。身边西装革履的人面带笑容：“陛下，请问早膳还合口吗？”
被称作陛下的青年闻言轻笑一声，他的语气柔和令人如沐春风：“请不用如此拘礼，郭先生，朕明白如今已是后世，往日种种便譬如过眼云烟。朕只是旧时的皇帝，如今早已不是，况且您给的书朕已经读过，在现世已经没有皇帝了。若您愿意，也可以称呼朕一声天璇。”
郭峰言忍不住感慨，这位不愧是晓仁宗姜天璇，这种发自真心的，谦和温良的态度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他一向讨厌古代言情的小说和电视，尤其是穿越过去给皇帝当后宫的那种，如今也不得不感慨姜天璇不愧是穿越重灾区之一。
“那也太失礼了，姜先生，”他摇摇头，然后翻开了记事本，“今天还有一支疫苗需要接种，之后您就可以从无菌室离开。有至少十个大学的历史教授提交了与您会面的申请，当然您可以挑选或者拒绝。如果要外出请务必要警卫陪同。”
“朕理会得，但大学的历史教授……是现世的翰林吗？”姜天璇微微皱着眉头，表情有些不解。
“嗯……只是学术上的，算是书院讲习吧，”郭峰言说，“您的出现对于研究晓朝的历史有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在您的父亲光武帝和您的时代，史书中有一段空白。如果您愿意讲解的话，可以填补这段空白。”
闻言姜天璇轻笑一声：“父皇不喜与人相处，做事常屏退左右，连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官员也总被他避开，若青史真有空白，也是正常的。”
郭峰言沉默了许久，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虽然这不该问，但是陛下，您的生母到底是……”
在史书上，仁宗姜天璇的生母也一直都是一个未解之谜。即使姜少泽表示自己唯一的皇后是澹台伽罗，太子自然也是皇后所出。但考古学家在为澹台家服务的医生的案脉中发现，澹台伽罗无法生育——而且是在嫁给姜少泽之前，就已经被检查出无法生育了。
姜少泽与澹台伽罗之间的婚姻是利益交换，这一点从史料中也可以确信，甚至没有他临幸宫女的记录。而澹台伽罗自己更是性格清冷，只爱在皇宫中一间僻静的房子里看书作画弹琴。太子姜天璇的诞生就显得无比可疑。
目前主流的说法是……没有主流的说法，只有专家想要摆烂表示其实说不定澹台伽罗不是严格的不孕，或者其实澹台伽罗还有个侍女被临幸了一类的，但那也解释不通。姜少泽将自己的孙子过继给了澹台家用的理由就是这孩子有澹台家的血脉，在重视血脉流传的古代，皇帝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恨意要让自己的孩子代替澹台家的血脉。
另一个不那么主流的说法是其实澹台鸿是女性，但在发掘了将军墓之后，这个说法也不攻自破。在主墓室里的骸骨很明显属于男性，除非是为了隐藏身份，让澹台鸿的尸身甚至不能再主墓室里安葬。但，还是那个说法，姜少泽应该不至于厌恶澹台鸿到这个地步。
姜天璇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知道真相时那种近乎五雷轰顶的感觉。他的父皇一直是一个严谨的人，不至于在身世上和他开玩笑，然而姜天璇其实偶尔希望自己的父亲是在开玩笑。他想，现在要告诉后世的人这样令人震惊的东西了，他还有点愧疚。
——不过父皇和将军都不在，应该不会有人生气吧？姜天璇小心翼翼地想。
“实际上呢……这么说虽然很古怪……但我的生母是澹台鸿将军。然后将军他并不是女性，而是男性。”说出来了！姜天璇想，埋在过去的太子后来的仁宗心里最深的秘密。
那是在他十多岁的时候，彼时澹台伽罗已经因为旧疾去世，太医安慰他说以有这种疾病的人来说皇后能坚持那么久已经是天幸。然而姜天璇看到了他眼中的闪躲，这位太医是父皇专门调来为母后诊病的，他似乎总是在害怕一些什么东西，尤其是在害怕着姜天璇。
姜天璇不知道自己有哪里让人害怕，无论是他总是面无表情的父皇，还是外朝那些臣子，亦或者是太监宫女都非常喜爱他，只有这位太医看见他的时候会瑟瑟发抖。他对此非常难过，他总觉得大家都应该喜欢他才对。
他不是任性的人，他只是想知道太医为什么那么害怕他，所以他就直接发问了。太医跪在地上，磕头到流出血来的时候，姜天璇被吓得目瞪口呆无法动弹。
最后解救了他的人是父皇，父皇叫太医起来，然后给了太医赏钱。姜天璇听到父亲允许那位太医告老离宫，太医几乎要哭出声来。姜少泽回头拉住姜天璇的手，将他带回寝宫里，表情依旧和过去一样淡漠：“朕早知道你在好奇，但顾及你的母后不易，所以一直没有说。”
“实际，你的生母并非皇后……说来也是朕对她不起，”姜少泽给姜天璇了一点时间消化，“你的生母是澹台鸿大将军。”
姜天璇看到了郭峰言脸上的表情从面带微笑一点点变成了一潭死水。
他有点愧疚，也有点开心，这个秘密隐瞒了太久太久，他觉得自己都要憋出毛病来了。他的父皇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反应比起郭峰言还要激烈不少，甚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澹台将军他……服下了某种朕不理解的苗疆秘药然后就拥有了生育的能力，”姜少泽捏着鼻梁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变得太奇怪，虽然他在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个儿子的时候震撼的感受甚至盖过了悲痛，“然后隐瞒了这件事，回到了边境，生下你之后不久死在战场上……”
姜天璇很清楚父皇隐瞒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为什么澹台将军有了生育的能力会生下太子，为什么父皇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法取代他现在浑浑噩噩的心情。他看着自己的父皇，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世界的广阔无垠与神秘莫测。
“所以父皇您和澹台将军……”
“小孩子少问几句，再问你就是御花园的假山里捡来的。”
“父皇，儿臣只是……”
“你对细节那么感兴趣干什么？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
姜天璇是被前朝的大臣们呼作贤太子的人，他在恍惚结束之后瞬间理解了，自己的父皇实际上是在恼羞成怒的事实。父皇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是生气而不是发怒——会露出这样涨红着脸瞪人的表情。他连忙老老实实地道歉，乖乖的没有再问，只是心里描绘出的，澹台鸿的高大形象稍稍崩塌了一点点。
他和自己的母后并不算亲近，倒不如说澹台伽罗喜静不喜动，和谁都不亲近。每次家宴他看着父皇母后对坐，就像看着一块冰面对着一捧雪，冻得他直发抖，菜也吃不下几口。但就是这样的母后，在看见他的时候依旧会怀念自己的兄长澹台鸿。如今晓朝的军制和练兵之法又大多数澹台鸿协助定下的，在他心里，自己这位舅舅是全世界第二的好汉子。
但是有一天舅舅变成了母亲，他在史书上看到过前朝皇帝也有喜好男风的，在他的理解下男宠就是狐媚惑主，涂脂抹粉，扭捏作态，而喜欢男风的皇帝多少也有点不正常。他没想到自己的父皇和澹台将军是其中之二，这导致他在晚饭时间偷偷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父皇。
看不出来……
完全看不出来……
姜天璇呆呆愣愣的样子太过明显，姜少泽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他气得伸出手去戳自家太子的脑门，看着姜天璇捂着额头呼气的样子才有些消气：“姜天璇，你的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儿臣……儿臣读前朝史书读到……前朝哀帝亦有男……之事，”姜天璇捂着额头磕磕绊绊地小声回答，“儿臣只是不解，父皇与澹台将军明明都是天下难得的真英雄……为何还会……”
姜少泽摇了摇头：“情到深处，哪会注意到这个呢？有时喜欢就是喜欢了，再多去想为何如何也只是枉然。况且朕和澹台将军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黎民，即便是圣人复生，说我们不尊礼法，我也要给他骂回去。”
“姜天璇，朕倒是要问你，你说前朝哀帝因盛宠男宠导致几乎亡国，那再前朝又是为何？总不能也是男宠？还是说没有男宠可以怪罪就得去怪罪女人，去怪罪后宫妃子？照这么说，无知无识，无情无欲的皇帝才是最好的了？那不如在皇位上换一个泥塑木偶。”
姜天璇记忆中，最为清晰的结局是，父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对他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
“好孩子，而且长大你会知道，对于咱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能有一个倾心相爱的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父皇不希望你像是父皇一样，但未来你的皇后，父皇会尽可能的让你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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