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客
一日大雪初晴，顾家翘首以盼的曹嬷嬷终于缓缓而至，她本是山东大家孔府的旁支后人，被洛家贪污一案所累，又幸得顾老太太相救，才纳入宫中。从小小宫女一路升做尚宫，而后就一直安然待到荣休，各中阅历和曲折不可谓不丰富。
自年前陛下圣谕：年末时下，召万朝来贺，官眷亲属无论嫡庶长幼皆可入宫沐浴圣恩。那些早早收到风的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便卯着劲的想请宫中女官来教养子女好出一出风头。可在职女官大多久居深宫，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退休的宫人身上。
这位曹嬷嬷是主意中的主意、炙手可热中的炙手可热，在来顾家前，庆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襄阳候府的好几位千金小姐都在她跟前受教，这次要不是看在和顾老太太是手帕交，顾老太太又曾救了她一命的面上，也不会勉为其难的来答应教教顾氏四姐妹。王氏为此亲自到遥安堂谢了好几次，每日的晨昏定省更是更加不敢怠慢，伺候老太太也愈加周到。
顾墨百无聊赖的等在门口迎客。自从母亲去世，父亲一怒之下就收了秦姨娘的管家之权，将人打发到庄子里头。大夫人伤透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再理事管家，大哥哥还没娶妻，大姐姐也不想出面，二姐姐被生母所累，兜兜转转干脆就让顾墨出面接待客人。
顾墨不免觉得嘲讽，小妾管家，庶女待客，顾府倒真是好规矩。
曹默默下了马车，看在侯在门口的顾墨，倒也不为难，笑的和蔼可亲。
顾墨也笑脸盈盈的行礼道歉，悄悄的打量着曹嬷嬷。她的年纪按理说要比老太太小几岁，眉眼间却比老太太沧桑许多，穿着一件素色面织锦褙子，袖口镶着一圈茸毛皮边，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支斜如意纹的白玉扁方，若不说是从宫中出来的，就只像及了平日里找老太太念佛诵经的那些小老太太们。
进了遥安堂，她原要照着宫中的规矩给老太太行礼，忙被老太太扶了起来，她们本就是旧时老友，在席上便聊了起来，顾宏烨和王氏笑着陪坐在一旁，顾云帆端坐的一身正气，顾嫣然无聊的转着帕子，可王氏在旁只能收敛手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顾若纱坐的雅致，挂着懂事的微笑听着两位老人说话，时不时还点头回应；顾墨端坐着，只笑不语；顾伊人伺候在老太太身旁，时不时接一下两位老人家的话。
倒真像是家庭和睦的样子，顾墨不无讽刺的心想
“顾大人为官明正，本就素有官声。如今又儿女满堂，府上的少爷小姐都养的芝兰玉树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气。”曹嬷嬷含笑着夸赞。
“我确实有福气才能把你这大忙人请来；我这些个丫头可就都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打罚，不必束手束脚的。”顾老太太笑着指了座下一众。
“那是自然，本就是应承下的事。”曹嬷嬷说话慢条斯理，叫人听得舒服
顾嫣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会来一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已经做好闭眼挨手板的准备，没想到曹嬷嬷居然如此和气可亲，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便调皮的冲顾墨眨了一下眼，顾墨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王氏虽说不管却也早早安排好了曹嬷嬷住的屋子和使唤的下人，可曹嬷嬷委婉的表示想先在遥安堂住一夜，和老太太叙叙旧，王氏自然从命。
当夜，曹嬷嬷睡在顾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屏退下人，同曹嬷嬷说些贴心的体己话
“我本来可没想着能请你，你自己倒巴巴的跑过来了。”顾老太太打趣着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来你这也少不得应酬其他家。”曹嬷嬷一脸疲惫，伸手捶了捶腿“我这一辈子都是靠猜人心思过来的，午夜梦回都思量着那些贵人的眼里看着什么，心里盘算着什么。本想着请辞后能早日回乡过几天舒心日子，却没曾想又撞上个万朝会还是不能消停，倒不如索性借了你的由头逃出来；再说我也老了，我俩是见一面少一面，现下能多见几面也是好的。”
顾老太太闻言目露伤感“落脚的地方可找好了？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放心，早就打算好了。”曹嬷嬷伸了个懒腰，满不在意的说“我这支便只剩下一个远房侄子了。他没父母，我没子嗣，两个人正好搭伙过日子，况且我这身子骨也没几天活头了，不想再拘束了。”
顾老太太微有怜意，低声道：“你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当初洛府若非突遭大难，你现下也早就过上像我这般的太平日子了。”
闻言，曹嬷嬷眼中蓄起泪水，洛府那个和她定过娃娃亲的少年永远都只能是少年了，自己白发苍苍的下去地府，都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
但还是洒脱的笑说“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过安稳太平日子，当初若不是你为我从中打点，我哪还进的了宫，怕早就没入官坊，陷入风尘之中了。”
讲到伤心事，两人具是一默。良久，老太太才叹道“你来这一趟也好，来了便可解了我的疑虑了…”
曹嬷嬷知道她讲的是什么。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打我从下马车见到她便知道了，别的贵人都要扮上了才像上两分，她不扮都像上三分，若再笑起来便像足了五分。”
老太太听她语气便知事无转机，只头痛的捏着眉根“我也没想到她竟长的这般像了…”
曹嬷嬷小声劝说“只不过是我在宫中伺候了大半辈子了，才乍眼认出，旁的人兴许是认不来的。”
顾老太太摇头长叹一声摆手“当初就应该狠下心不让她进门，既进了门便又该狠下心不留子嗣。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太纵容宏儿了！现下万朝会可如何是好！”
曹嬷嬷轻拍老太太的手以示劝慰“无妨，宫墙之外能认出来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见着的就更少了，还谈什么认得不认得。况且…”曹默默一顿
老太太知趣的附耳上前
曹默默小声的说“况且我在庆国公府教学时，发现他们有样东西能叫一个不像的庶女都像上了几分。你若选个年纪相符又经的查的，想蒙混过去也是可行的。只不过我觉得太后这次是想施恩，并非施仇。你不必如此忧虑。”
“便是施恩才难！”老太太咬牙，又想到事关家族名声，只能压下不语搭上曹嬷嬷的手认真叮嘱“那万朝会上的事便拜托妹妹了。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就系于你一身了。”
曹默默打量着老太太的神色就明白的七七八八：两年前，顾知谏奉旨外出巡视盐务，顾家就死了两名妾室、两名庶子，还连累顾大人被同僚参了一本“治家不严”。今日又是个庶女待客，看来顾家真是乱作一团
思虑一番郑重的说“老姐姐，你待我好我都知道。我日子渐短，也没别的事能报答你的恩情。横竖我这身子骨也没一两日了，能帮你的便也只剩这件事了”曹嬷嬷的手附上老太太的手应承道“你放心！”
顾墨正想着曹默默会如何教学就听到一句“此处风口，妹妹体弱还是少站在这为妙。”
顾墨回首见到站在不远处的顾嫣然，转身行礼道“姐姐。”
顾嫣然扶起顾墨，又摸了摸顾墨的手，嗔怪着“虽说今日雪晴，但还是寒凉，既然站在风口上，又怎能不加件衣裳？”
顾墨心头一暖，笑着说“早起忘了，春桃已经帮我回去拿了。”
“你啊你啊…”顾嫣然还想絮叨，却听见顾若纱一声脆生生的“大姐姐和三妹妹好兴致啊～”而拉下了脸，转身把顾墨护在身后说“怎么？二妹妹今日能出门了？我还以为父亲高低还得再关你三个月呢！”
顾若纱笼着袖套，颇为傲气的说“大姐姐也不赖啊，还以为大娘子还会再罚姐姐抄三千遍的女则呢！”
“你——”顾嫣然咬牙切齿，眼见就要打起来
顾伊人适时开门，含笑着说“祖母梳洗好了，请各位姐姐们进去呢！”
院中排了几十名女使，堂前正坐着老太太，随侍着大夫人和曹嬷嬷
顾氏姐妹行礼拜过后，老太太命人搬来小几开始训话“曹嬷嬷即是好不容易请来的，你们就得好好受教。以后曹嬷嬷说的、教的，便尤如我说的、教的。要眼到心到，看在眼里就要记在心里。更要心存恭敬，不可违逆！”
顾氏姐妹恭敬应是
“原先家中也不成样子，现下既已将近年末时节，除旧迎新，一切也当从头开始…”讲话间又重重看了顾墨一眼“我同大娘子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你们手底下可供差使的人手太少了，年末时节逢上万朝盛会免不了要多多走动，你们便从中挑三两个去吧。”
顾氏姐妹行礼应是
按规矩，顾嫣然先随意挑走了四个，顾若纱精心选了两个，顾墨看似随意的要了两个，顾若纱也漫不经心的要了两个
到这，曹嬷嬷来的第一件事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向顾宏烨请求加派人手，将顾府的家仆规制增至应有的人数，而采买人手这事只能大夫人出面，大夫人便顺理成章的拿回了管家之权，而大夫人拿回实权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该打发的人通通打发了，也算是重新立了威
曹嬷嬷的第一件事虽然办的不声不响，却无疑教会了姑娘们妻妾有别。
而第二件事便是叫姑娘们跟了大娘子一天：寅时起见管事发牌子；卯时服侍夫君洗漱；辰时与夫君一起向老太太请安，服侍老太太用膳；巳时到未时管理家事，对账，面见宾客；申时与夫君一起向老太太请安，服侍老太太用膳；酉时方歇。
这一天下来，姑娘们还没做事就已经累的七上八下，连带着顾嫣然看自家母亲的眼神都崇拜起来
曹嬷嬷自知效果不错，便笑说“今日便辛苦各位小姐了，明日起我们便可以正式学习了”
众人哀嚎，这还不算正式学习的话，那么正式学习得多辛苦？顾墨却暗暗赞叹这位嬷嬷倒真是好手段。
大夫人瞧着曹嬷嬷这套做法不由得放心和赞赏起来，看来教习这件事就用不着自己操心了，却打量着顾墨的脸和老太太看顾墨的神情，自己要操心另外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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