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万朝会·失明
顾墨坐在太医院的门边，诺大的太医院此刻却只有一名学徒，其他人全都奔往阖宫各处。
大殿内受伤的官臣家眷不计其数，哪怕不按病情危急，只按远近一个宫一个宫的轮过去看，一时半会也轮不到顾墨
顾云帆着急干脆直接带着顾墨直奔太医院，却扑了个空，想到回怼顾云帆的那个学徒，顾墨不由得自嘲一笑
“顾大人是吧？五品官员且候着吧！”
顾云帆着急“她磕破了头，现下还看不见了，病有轻重急缓，不是应当按病情危急来看吗？”
学徒不耐烦“她是一名千金小姐，那自是要找医女相看。可且不说后宫中受惊的太后啊、皇后啊这些贵人，便是受伤的赵相之女、齐将军之女，医女本就不多，顾公子还是不要添乱了！”
顾云帆还想在说就被那名学徒打断了“病有轻重缓急，官却没有。在此处着急，倒不如叫顾大人早升多几品，就不至于此了！”
顾云帆闻言也不多做争执，只嘱咐顾嫣然和顾伊人“我现下过去外祖母那边找大夫，你们看好三妹妹！”
顾墨想到此处无奈的摇了摇头，顾伊人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顾墨说“没事，只是眼瞎了，心倒静了不少…”
“姐姐不要乱想！”顾伊人打断顾墨急切的说“姐姐的眼睛不会瞎的！”
“就是就是”顾嫣然接过顾伊人的话茬，拍了拍顾墨的手叮嘱说“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和水，我回来之前你们哪都不要去。”
顾墨点头，顾伊人拉着顾墨的手以示安慰“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三姐姐的！”
顾嫣然走后不久，又听到了那位学徒的声音“余公子啊！大恩人啊！”
“父亲大人呢？”那位公子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赵相唯一的公子…”
他们越说越小声，顾墨已经听不清了。
“这里倒是还有一名伤患”那名学徒的声音陡高，似乎在问顾墨“若不介意余公子是男儿，就且让他先看着吧！”
顾墨点头，接过顾伊人递来的扇子，以扇掩半面
顾伊人也说“还望公子救命！”
余公子本就在门外，现在干脆躲在门边，一门之隔，倒也全了礼数。又歉意的说“失礼了，顾姑娘。”
顾伊人放下了心
“还请顾姑娘告知一下伤处。”余公子的声音响起
顾墨看不见，只能由顾伊人转述“额前有淤青，左眼角磕破出血，后脑有硬块。”
余公子皱眉，这种情况只能面诊。只得歉声说“烦请姑娘以扇遮面，叫我进去看看眼睛。”
顾墨说“没关系，劳烦公子了。”
那位公子伸手有股药草的味道。顾墨凭着气味断定他用手在自己眼前晃了几下。又感觉到他摸着自己的额头和脑后，叫来学徒，说了几味自己不知道药材
学徒送来捣碎后的药渣，他又要来纱布，边帮顾墨敷药边嘱咐“你的眼睛现下还不能见强光，我帮你用纱布敷上。现下看来，应是脑后的瘀血暂时碍住了血气运行才不能视物。我给你开三日药，两碗水煎服成一碗喝下，一日三次，再用药渣敷眼。若三日后还无好转，再来太医院找我。”
顾墨点头，叫顾伊人扶自己起来行礼谢过。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顾墨问顾伊人“这位公子是谁家的？改日该登门拜访亲自谢过才是。”
顾伊人说“这我倒是不知…”
顾墨忙打断说“快去问问，别叫人走远了。我就坐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顾伊人犹豫再三，却也架不住顾墨的催促，只能去找
顾墨才放下了心，脖子一凉，被刀架在脖子上，顾墨倒觉得是意料之中。
离开大殿时便听说逃了一名身负重伤的刺客，刚刚顾伊人向那位公子行礼之际，恰巧有一滴汗滴落在顾墨眼角，只因顾墨眼角受伤流血才蒙混了过去。顾墨庆幸他没有早早发难，不然就她一个失明的伤患再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顾伊人，情况堪忧…
“为什么支走旁人？”刺客强忍疼痛，声音颤抖
“人都是求生，哪有求死的？”顾墨冷静开口，‘好心’帮刺客分析利弊“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宫去，相反，有我在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凭什么信你？”刺客语气虚浮，想来是受了重伤，体力不支
“我若要害你，刚刚大可求救他人，又何须让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么被动？”顾墨摸索着避开刀刃站起身“从太医院往西走，穿过长廊就是我所住的居所。你虽受伤却也有点功底，不声不响的过去应该不会有事。”
刺客收起刀，强撑着力气问“那你要什么？”
顾墨转身，仿佛能看到他似的，笑着对他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刺客没有应答，应是离去
顾墨坐回椅子上盘算着怎么脱手：如果直接上报禁军，这头顾云帆事先通知禁军，那头顾若纱大叫刺客，再加上顾墨上报漏网之鱼，一层层加上了，即使没有证据也会被怀疑居心叵测…
可如果不上报禁军，他就永远会是一枚雷，虽然现在暂时放过了自己和顾伊人，却会给顾家带来更大的隐患…
正想的没有头绪，就听到一声“幽王殿下到”
顾墨摸索着扇子，刚准备拿到时，就有人贴心递上，行礼谢过又歉意道“失礼了。”复而又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臣顾宏烨之女参见幽王殿下。”
“但是个懂礼数的。”幽王语气淡淡，此番夸奖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顾墨还是只能行礼谢过
“这太医院就只有你一个人？”幽王许是巡视了四周，不紧不慢的问出一句
“是”顾墨乖顺的点头
“那这地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幽王漫不经心一问
顾墨心知幽王这是在诈自己，且不说会不会有别的破绽，那名刺客若真的留下血迹，顾伊人早便起疑，不会抛下自己离去。愈加恭敬的答“臣女不知。”
幽王挑眉，他知道顾墨眼睛受伤便也不再多做试探，只告诉她说“遇到刺客可以来找本王，毕竟…”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叹了一声才告诉她“赵相的公子死于那个刺客之手，本王正在全力追捕。”
顾墨磕头领命“是，臣女领命。”
幽王挑了一下眉，只觉得无趣；顾墨咬了一下唇，只觉得有病
两人一时静默，幽王似是突发好心“天色已晚，本王送你回去吧。”
顾墨头也不抬，面上只说“臣女不敢，还要留在此处等姐姐。”
心内却骂了幽王百八十遍，太医院的事传出去已经够意味深长的了，再传出幽王送自己回去…
顾墨觉得老太太应该连绳子都准备好，就等自己回家‘上吊以证清白’了
幽王轻笑说了声“你哥哥姐姐他们现下怕是已经回去了。”说完便弯腰伸手，手触碰到顾墨的衣袖，威胁意味十足
顾墨奇怪于幽王对自己的紧紧相逼，犹豫片刻，将手搭了上去
幽王一笑，趁着扶起顾墨功夫，小声对着顾墨耳语道“但本王不希望你找到。”
顾墨像被雷劈中一样征在原地，却还是让自己镇定下来行礼道谢。她终于明白顾云帆也好，顾嫣然也好，就连最后出去的顾伊人也好，久久未归的原因是什么了，甚至连那个刺客为什么这么凑巧的出现在这也知道了…
是因为幽王的用心安排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
顾墨突然想到了曹嬷嬷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她想看、想知道幽王现在看自己是什么眼神
只可惜眼前一片黑暗
顾墨感到窒息、感到绝望，自己在幽王面前仿佛跳梁小丑，做什么都能一览无余，挣扎什么都只能无济于事
也许，这就是权利
幽王说了句“请”
顾墨摸索着跨过门槛，却感觉到有人拉过她的手搭在袖子上，上好的金丝蟒纹绣，想抽回手却听到“抓好了，雪天路滑。”
走出门，顾墨才知道原来下雪了，下意识的抬手接起飘落的雪花
“很喜欢？”幽王打趣般的问
“不”顾墨轻摇了一下头，第一次这么明确的表达出自己的喜恶“很讨厌”
幽王看着顾墨，她只微微仰着头，蒙在眼上的纱布同雪景交融在一起，看不出悲喜，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觉得无端沉重。
也许她也在大雪夜里失去过什么东西，才让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直言自己的喜恶
他接过随从递来的伞，撑开递给顾墨，顾墨道了声谢，便也抓住幽王的袖子，一前一后的前行
一路上幽王不再逼问什么，顾墨也不再答些什么，她很安心的跟幽王走完了这段路，因为她知道幽王想利用自己，就不会让自己死在流言蜚语之中
路上的宫灯将他们的身影投在朱红的宫墙之上，似近非远，此时的顾墨还不知道，这条路，他们以后一起走了无数次，直到走过了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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